怎么个不容易?阿娴毕竟年轻,又依娘亲而居,娇憨惯了,只似懂非懂,她和这舅甥俩也算一起长大的玩伴,总觉得,这对舅甥凑在一起,真是好玩极了。
卫青是多好的脾气,只每次见他那小外甥,十之八九是虎着脸。
这人平日不多话,训外甥口才就好得很,滔滔不绝,样子也凶。
那么个遇事不乱的人,见到外甥就沉不住气了。
可每次训完了,舅甥俩就又好得象一个人一样。
能又说又笑叽叽咕咕的说半晚的话,虽说,都是一般人听不懂的话...
卫青没用多大功夫就找到了霍去病,这小子正带着建章闾的一群小孩在河边玩打仗。夕阳西下,弹弓与木剑齐飞,清清小河化作楚河汉界,未来的勇士们分成两军,喊打喊杀,已都杀得泥球一样,其中一队指挥得当,明显占了上风,打得对手马上要溃不成军。指挥这队的小将军,一张脸是团团的圆,一般的满脸泥黑,偏自神色俨然,还摆出一副运筹帷幄的冷峻神气。那小摸样,他家舅舅一看就乐得差点从马上摔将下去。
外甥的墙角,当然要留给自家舅舅拆。看他神气的,卫青揉揉笑到生疼的肚子,没出一点声音,仗着熟知地利,远远绕到另一侧,悄悄找到一两个被他家外甥欺负得快要哭鼻子的小泥球,耳语了几句。
有靠山,硬是不一样!
一瞬,胜负逆转。刚才还志得意满的小男孩们忽就中了奸计,一时左右不能相及,前后不能相救,全懵了,完全搞不清打击来自何方,只能哭丧着脸去找他家首领做主。
霍去病亦是一呆,却只默了默,忽就灿然一笑,欢然道。
"舅舅来了,去病认输!"
卫青不防,只好讪笑了笑,摸摸鼻子出来了。
最后一重夕阳下,少年笑着笑着,蓦的弯身把小男孩往大马上一拎,也不等他坐稳,自己便跳上马双腿一夹,风驰电掣般的就冲进风中。
他骑得这样快,小家伙却不怕,一点不安分的挣扎着要在马背上站起来,卫青给他闹得没了脾气,一手控缰一手搂着他。霍去病如愿以偿的转了个身,仰着小脸往舅舅身上拱,蹭到卫青身上也都是泥,就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哦,剩下一颗,另一颗前几天掉了,卫青瞪了他一眼,正好瞪在那口漏风牙上,脸就想绷没绷住。
舅甥俩骑着大马,吵吵闹闹,一路笑语飘入风中。
"去病什么时候猜到我来了?"
"一早。"
"哈,真聪明!"
"舅舅黑心!"
"呃,那卖了去病吧,黑心舅舅换钱买羊头肉吃。"
"...卖多少钱?"
"......倒贴!"
下了一夜雨,清晨的空气凉爽,阿娴要操持家务,起身特早,她一面打水,忍不住往卫家看了一眼,不出所料,一丝声音也没有,舅甥俩必又一早习武去了。
有卫青这舅舅,霍去病四岁学剑,五岁挽弓,夏练三伏,冬练三九。
这一日,是他的生日。卫青请假给他过生日的方法是,早一个时辰起身习武,练到正午,一边吃饭一边背兵书,下午跟卫青一起去铁匠店看新法铸造的汉剑,顺便再去马市转一圈,早就安排好了。
整个上午,霍去病一直练的就是几个枯燥乏味的基础动作。
站位:左肩对靶,左手持弓,两脚与肩同宽,身体微向前倾;
搭箭扣弦:右手以食指、中指、无名指扣弦,右手扶箭;
预拉:左臂下沉,肘内旋,左手虎口推弓,弓中央与视线平行;
开弓:左肩推,右肩拉,向后拉满弦;
脱弦:右肩加力同时,右手三指迅速张开。
此刻正值金秋,是长安最好的季节,不少鲜衣怒马的贵公子也纷纷去南山行猎,运气好能遇到今上,说不定就是一场富贵。卫霍习武已选了很偏僻的地方,但今日似有天子出行,闻讯凑热闹的人太多,也陆续撞到几个。
当今天子年轻好武,上行下效,只要还置得起一副弓箭,射箭也算长安男孩的必修之技。路过有几个自恃高贵的认识建章营的卫青,知道他从前不过是一介骑奴,带的外甥听说也是个私生子,又见霍去病练来练去就这么几个动作,便有鄙夷之意,大声嘲笑"世风日落,这等人也学骑射"云云的。
卫青,一概充耳不闻。
霍去病学他,亦目不斜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