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倒没什么好声气:“二爷要喝茶自己倒便是了。我是服侍姑娘的人,不是服侍二爷的。”
贾宝玉无法,只能自己倒了。
他饮了一口热茶,见林黛玉由始至终只管静静不发一言,他便忍不住问道:“林妹妹,你是当真要同我生分了么?怎么我受伤,你也不来看我呢?”
紫鹃听了他这无辜的话都要气死了,林黛玉的神色倒无甚波澜,她目光沉静的望着贾宝玉,漆黑瞳中无悲亦无喜。
“宝玉,那年冬夜,咱们从老太太那里用了晚饭回来,你将你搁在书房里早已写好的红纸张挂在书房门口,说是要拿它当做匾额。那几个字是你亲手写的,我同你一路回来,你叫我去看,我便看了。你又问我好不好看,我说好看。”
“后来你只顾着张罗你的匾额,欣赏你自己的杰作,也没瞧见我因为天冷早就走了。那天夜里雪下得大,我穿着厚厚的斗篷都觉得冷,我懒得再应承你,便走了。后来听袭人说,你半晌想起我来,还让我往你屋里喝茶,袭人她们听了笑话你,说林妹妹早就走了,你还让什么呢。”
林黛玉定定瞧着贾宝玉,一字一句道,“宝玉,我早就走了,你明白吗?你不能只顾着你,却不顾及旁人感受。或许你心里觉得委屈,可汝之蜜糖吾之毒/药,我不欠你什么,你也不欠我什么。你若再要强求,咱们就连这亲戚也做不成了。”
贾宝玉实在是想不通他和林黛玉怎么就闹到如今这个地步了。
他受不了林黛玉的这个态度,便想要同林黛玉服个软道个歉,甚至将贾母买下林黛玉铺面庄子的事情也拿出来说,说是他的主意,可见林黛玉不为所动,贾宝玉便忍不住红了眼眶。
“林妹妹,没有那林家小侯爷的时候,咱们何等亲密?如今他来了,你便同我生分了。须知我这一颗心却没变,我这又是哪里比不上他呢?竟让你连亲戚都不想做了。”
贾宝玉话至此处,忽就想起林涧来,忙又问林黛玉,“我听人说他在这里,怎么如今却不见他了?”
林黛玉淡淡道:“林侯爷已经离开了。”
“宝玉,咱们生分,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在扬州舍命救我护我,老太太同你连番逼/迫我的时候,是他维护于我。不是你比不上他,是你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也不必怨怪我,只看看你们对我做了些什么便知道了。你是待我好过,但这好,如今也不剩什么了。我不是一定非要嫁给你,才能报答你们容留我的恩情。我欠你们的,不能用我的一生和婚事来偿还。”
“我不愿意的事情,你不能强迫我去做。”
话至此处,已经没有什么是没说明白的了。
林黛玉望着贾宝玉失魂落魄的模样,微微垂眸,悄悄用余光望了一眼琴房那边,她放在裙子上的手交握在一起,她轻轻摩挲两下自己的手背,才低声道:“我遇见他们虽晚些,可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对我也很好。”
“尤其是林侯爷,他在我心里,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在贾宝玉的印象中,林黛玉何曾说过这样直白的话呢?她素来都是含蓄的,矜持的。
可如今遇见了一个林涧,竟让她说出这样的话来。贾宝玉亲眼所见,这是林黛玉自愿说的,没有人逼/迫,没有人强求,更没有人掌控。
纵然林黛玉所用为他们二字,可贾宝玉心里很清楚,这个他们所指代的是那个林家。是那个一出现就以极其强势的姿态庇护林黛玉的林家。
贾宝玉知道,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了,老太太和他,终究逼走了林妹妹,他们所做的那些事情将林黛玉心里对他们的依恋和感情都磨光了。
强求无用,贾宝玉知道,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说什么都是没用的了。他也不愿意真同林黛玉连亲戚都做不成,只能将这苦果自己咽下了。
“林妹妹,他也未必是好人,云儿来你这里一趟,方才去老太太处用饭,硬是听见一道炙烤猪肉就被吓哭了。云儿纵顽劣些,林侯爷又怎能如此戏弄她呢?”
林黛玉见贾宝玉为史湘云讨公道,不由肃容道:“方才之事,怡红院及园中婆子丫鬟们都是看见了的,我这里自有人听见了全程,云丫头是如何上赶着讨好林侯爷的,你当真不知情吗?只怕这会儿园子里都传遍了,老太太和太太都不来质问,你又何必急着出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