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同王夫人应了贾母的话,贾母做了一回决断,又伤心一回,正是精神疲惫的时候,她精神不济,再加上骤然遭逢这样的事情,她心里头不大安乐,就想挥退贾政等人自个儿静一静。
可待贾母调整了一下坐姿,又命鸳鸯再去拿了一个靠枕放在她的背后,当贾母饮了一口热茶,目光不经意落在王夫人身上时,她又想起一件事来。
贾母问王夫人:“我听人说,你预备叫宝玉移出园子,到外头去住,是吗?”
王夫人点头道:“是这样的。”
“老太太不知道,这里头也是有缘故的。前些日子我因想起一件事来,便往怡红院去。也就是老太太办螃蟹宴的那一夜。我去时正听见宝玉屋里的丫头晴雯对林侯爷跟前的护卫说些不中听的话。她是老太太给宝玉的人,也是宝玉跟前的大丫头,可再怎么样她也是个丫鬟,怎么能对林侯爷跟前的人那样颐指气使呢?”
“我听着实在是不像话,又知晓了这丫头往日作为,觉得她留下来会带坏了宝玉,就将人给撵走了。因老太太一直病着,我也不敢来扰了老太太的清静,所以才一直没有禀报。后来又想着,宝玉到底渐渐大了,园子里姑娘们的年岁也渐渐大了,若还住在一起实在不太妥当,就在禀明了老爷后,同老爷商议了,将外院里的书房收拾出来,宝玉就住在那个小院子里,我拨了人给他使唤,他在那里读书起居,也是极好的。若是日常想念姐妹们,抽空进园子探望也无不可。”
王夫人将这里头的缘故细细说与贾母听了,贾母沉吟半日,方道:“我是看晴雯这丫头伶俐,才将她给了宝玉,却不想这丫头伶俐太过了。你处置了倒也好,不能为了她一个丫鬟得罪外头的人,更何况是林家小侯爷了。”
“至于将宝玉挪出去,既是你们夫妻商量好的,那我也没有话说。只是我丑话说在前头,宝玉读书上进都可以,你们却不许将他逼的太过了。他离我远了,可我还是能看见他的,若叫我瞧见他受苦,我是不肯依的。”
若换了从前,贾母必定是不肯让贾宝玉移出去的。
从有了这个衔玉而生的孙子之后,贾母就将这宝贝孙子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天天口头心头都不忘。成日里溺爱宠惯,从来不许贾政或王夫人多管一点。在贾母眼中,她这个宝贝孙子处处都好,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缺点。
可自从见识了林涧后,看见这个只比宝玉大了三岁的年轻小子如今竟做了朝中正四品的官儿,就这一样,就已经比四王八公家里所有的子孙都要强上数倍了。
更重要的是,人家林家身份也不低,父亲曾是大将军,与当今是莫逆之交;母亲是将门世家之女,是金陵总兵的亲妹妹,就这个出身还这么有出息,贾母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宝玉文不成武不就,还真比不上人家。
当然了,光此一点,也不足以让贾母松口。
王家的事情,让贾母心中生出隐忧来。承圣帝对王家的态度,还有都察院私下竟叫王家的罪证搜集的这么齐全,这都让贾母心生警惕。
圣上恐怕真的对四王八公的势力有了别样的心思,开国功勋是管用,可如今已逾三代,若小辈们不争气,像王仁王熙凤这样胡作非为,只怕再有底蕴的世家也会顷刻间崩塌。
贾母这一辈子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她心里很清楚,纵然再不忍心,她也不能让宝玉这样混下去了。
如今让宝玉练筋骨是不成了,他走不了他爷爷的路子,那就只能走贾政的路子了。
贾政于读书一道颇有些建树,若非当初贾代善疼爱幼子,临死一道奏本替贾政求了差事,贾政自会走科举一道。非正经科举出身,这一直是贾政心中的遗憾。
贾母深知这一点,她知道贾政是希望宝玉能替他完成这个遗憾,就目下来说,这也是宝玉上进的一条路,贾母确实没有拦着的道理。
贾母想,索性就依了贾政,给宝玉几年的时间准备,若再过几年实在考不上,她便托人也去给宝玉求个恩典,让宝玉走贾政的路子,入朝为官历练一番,其实也是一样的。
她的宝玉俊秀聪颖,只要给他机会假以时日,又怎么会比不上林家那位小侯爷呢?
贾政和王夫人虽商量着将贾宝玉从园子里移出来了,但夫妻两个心里还是很忐忑的,生怕贾母知道了会怪罪他们苛待宝玉。
如今听贾母松了口,夫妻俩都暗暗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