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意一上来,眼眶里又开始蓄泪。父母之痛,何尝儿女不会感同身受?我原以为能够带她过上好一点的生活,挥别过往。谁知道她先红尘一撂,连我也不要了。
“别哭,”李达康制止我,“她爱你的。”
我狠狠地擦掉眼泪,拿起酒杯:
“书记,我敬你,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
他与我碰杯。
“谢谢你,托梁叔安排我来你家工作。谢谢你,给我小舅钱,让我们不至于付不了母亲的手术费。”
李达康拿着酒杯的手稍有停顿,又放下:
“这些原本不该让你知道,你也不用感谢我。我给你小舅的十万块不是慈善捐款,是要还的。”
他垂落眼皮,不看我。
“书记,为什么你从一开始就要帮我?”今晚不问,以后可能再无机会。
“没有为什么,阿囡,我说过,你家里的情况我很清楚。”
他又自斟一杯,却始终不再看我。
今晚我们俩似乎是卯足了劲,都有要忘掉的事情,一瓶白酒很快地被消灭。
餐毕,李达康也有了醉态,我搀他到沙发上。他仰面靠着,手扶额头。我坐在地上,倚着沙发的座檐,醉醺醺地看着他的手指,从线条流畅的指节,到微微凸起的筋络,再到整洁分明的指甲盖——有冲动要握住这双手,最后一次。
正这样痴痴地想着,那手突然伸了过来,在我的面颊上轻轻一抚,又迅速收了回去。
这一瞬间的温度传递,足以击溃我。
“书记,”我握住他的手,“不如让阿囡陪着你。”
他表情微动,只拉我过去,让我伏在他的膝头。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此刻,如果他愿意,我可以不顾一切地留下来。往事如烟,所有重要的人和事都弃我远去了,我要抓住残留的这一点温度,一点微光。我宁可现在粉身碎骨,也不要来日后悔。
“阿囡,”他的声音无比地低哑疲惫,“我老了。”
“你不老,”我破涕为笑,“你在我心里永远是少年。”
他抚摸着我的头发,轻柔得好像怕弄坏了我。
“别说傻话,”他缓缓道,“你应该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我不能成为你的阻碍。”
他在拒绝我。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脸:“你是要我开始没有你的人生?”
“阿囡,我本来就不应该参与其中。”
这下好,关系撇得干干净净。最近这是怎么了,好像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跟我划清界线,宣告退出我的人生。
我抓住他的手,不准他挣脱:“所以你告诉我,你一直这样帮我,对我好,都是不应该的?”
他直视我的双眼,目光转冷,带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我帮你,是因为二十三年前,你的外祖父曾经在我任职金山县时帮过我,而并不是其他的什么缘故。”
一个个字,掷地有声,像那夜的雨点,砸在心头生疼。
“那时我在县里集资修路,犯过错误,逼死了一个村干部。在我最低落的时候,你的外祖父林永平,也就是当时清水村的副村长给予了我很大的支持。是他告诉我,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犯了多大的错,就得付出多大的努力去弥补。”
如此详细的信息,我无法质疑其真实性。
我松开他的手,站起身来:“所以,你给我工作,还有借给小舅的十万元,都是为了报答我外祖父的恩情?……就没有一点点其他的原因?”
他的面容冷峻坚毅,泰山崩临而我自不动。
“我李达康,京州市.委.书记,不能为了私人情怨,弃八百八十万老百姓于不顾。”
第20章 放下
我在第二天早晨,带着行李离开了李达康家。
立刻投入繁忙的工作中,能加班绝不推诿。下了班又安排了紧凑的看房任务,以求尽快搬出小舅家独住。
忙得连走路都改成小跑。张明开再也约不动我,叹气连连:“早知道雇你会有今日,当初真该好好想想。”
我也不再给他面子:“你知道我和你只可能是事业上的相惜,情感上的发展不可能。”
从大学开始,我们就是共事容易相处难。
现在的我什么都不怕,反正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光脚的不怕穿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