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Q是静音的,但对话框里却热闹得很,一排排文字泡沸腾一般地往上冒,有长句有短句,结尾毫无例外地跟着感叹号,区别只在于是一个还是N个,足见对方有着发泄不完的精力。
周泽楷即使是用手代替了嘴也依旧改不了他的无口属性,通常是好几条消息进来了才会回一条过去,不太长,但总跟着一些表情符号,而出现频率最高的就是那张黄色笑脸。
液晶屏微弱的光打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紧绷的唇线和微蹙的眉头——跟发过去的表情真是严重不符。过了一小会儿,他把iPad放到床头柜上,抬起眼睛看向我。
“怎么不聊了?”我可不认为自己的脸有那么大。
“吸氧。”
我稍微想想便还原了他整句话的意思。
“他在医院守夜?他外婆还没好转?”
他摇头,脸上的表情让人看着有点难受。这种场合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我默默地递了罐啤酒给他,他接过去,没有打开。
我本要安慰他几句,但想想,还是罢了。能说什么呢?别担心,会好的?算了吧,连我自己都不会相信。这么大岁数了,第三次紧急入院,恐怕情况很不乐观……
我在昏暗的房间里一声不吭地喝酒,周围只听得到空调运作的声音,太静、太闷。我想起周先生住院的那段时间,我也像孙翔那样,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病床前。那几个晚上,我整夜、整夜地失眠,听着手表的嘀嗒声,睁眼到天明。
在病痛与衰老面前,人总是特别无力。无论是谁,都难以忍受死亡降临前那漫长的静寂。
我忍不住扫了一眼床头柜上的iPad ,对话框没关,还能看到最后几条信息。
“隔壁床是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家,据说还是个画家!今天跟我说了一整天蓝鼠和浅葱的色彩感!什么冷而沉、冷而轻,我半个字都没听懂_(:з)∠)_”
“外婆比昨天精神些!我喂面条,她都吃下去了!φ(≧ω≦*)φ”
“楼下那家水饺店简直坑爹!我中午点了一份虾仁的,二十五元,居然连一颗虾”
最后那条信息并没有写完,也没有新信息再进来。我奇怪地问周泽楷:“他没说他外婆要吸氧啊,你怎么知道的?”
周泽楷看了眼屏幕,沉默片刻:“我就是知道。”
“……你还学了读心术了?”
他大概也发觉自己的解释太过简略,想了想又开口:“我见过。他外婆,离不开氧气瓶。”
“……”
居然这么严重吗?那就说明,老人家的心肺功能已经彻底衰竭了。早走晚走,只是时间的问题。我又看了眼屏幕上五花八门的颜文字,心中五味杂陈。他究竟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一些的?
“你如果担心,就过去陪他吧。别总拉着一副苦瓜脸啊,弄得两边都很闹心。”
他闻言,抬头,视线笔直地望向我。借着点月光,我能依稀辨认他的表情,那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眉峰聚拢,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在不高兴。
我握紧了手里的啤酒罐,问道:“说句心里话吧,你是不是还在怨我把你留下来?”
周泽楷垂着眼帘,过了好一会儿,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处处跟家里对着干呢?”
“……什么?”他歪了歪脑袋,眉间的纹路更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你该不会没自觉吧?你还觉得自己表现挺良好的?”
“……”
我真有些懊恼,这个人,究竟是真傻还是装傻!
“这么说吧。这些天你起早贪黑,连续加班,连双休日都不肯放过,勤奋得我都想给你发奖状了。但你这是做给谁看呢?你半个月没回家吃过一次饭,工作真忙到这个地步了?还有啊,你每天那么准时熄灯又是什么意思?你敢说这不是在释放拒绝交谈的信号?”
他嘴唇动了动,复又抿紧,沉默地把脸偏向一边。
……这算什么?是承认还是否认?我第一次对他的寡言感到愤怒,这种时候,我宁愿他大声地反驳我,也不愿他像只闷葫芦一样不吭声!
我伸手想要将他的脸掰过来,却被他一把推开。那种四两拨千斤的手法就跟他回答问题的方式一模一样,这让我更为窝火。我快速地伸出左手去掰他的下巴,却被他速度更快地扣住手腕,反手一折,差点没把我整条胳膊给卸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