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仔细回味着孙翔的话,渐渐体味出了些别的东西。我开始理解为什么周泽楷会选择什么都不说,不仅仅是因为不想再增加他的心理负担,更是因为对于孙翔而言,那些都不重要。他心里认定了一个人,就从来不需要什么解释。
他总会原谅他,只是会为他难过。
这种情感让我有些难受,但同时又有些羡慕。或许爱和痛本就是一体两面的,我们只会对最亲密的人拳打脚踢,肆意伤害,然后用他们的疼痛、包容和不离不弃来确认自己依然被爱。
谁都是如此。
我想起孙翔白日里那张隐忍又苍白的脸,一时感触良多——他其实并没有成熟到足以跨越这道悲伤,不哭泣,只是因为还没等到能让他安心流泪的人。
雕花大床很是宽敞舒适,床上的凉席和薄被也都被仔细晒过,残留着阳光的香味,但我依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起身出门看星星,却见院子里早已坐着人。
“你不睡?”我走过去,坐到周泽楷身边。
他摇头。
“那正好,我也睡不着,说会儿话吧。”
“说什么?”
“先说你怎么过来的。周先生同意了?”
“我没说。”他静默了一会儿,“开车来的,一会走。”
……这叫什么?陈仓暗度?我仔细打量着他的面容——眼睛下两个乌青的眼袋,算算时间,他已经快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你通宵开车不安全,休息一晚吧,我明天送你回去。”
他摇头:“来不及,八点要换班。”
“……”我想起家里那两位,在心底叹了口气。
“孙翔还不知道吧?你什么都没跟他说?”我语焉不详地问着,我觉得他应该能听懂。
“没有,他睡了。你别多话。”
我翻了个白眼,真以为我吃饱了没事干?你要不是我哥我都不稀得理你。
我们又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我开口问:“孙翔家的情况,你知道多少?”
周泽楷不出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继续说:“他跟他爸关系好像不太好,他爸今天也没来。你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他跟你说过这些吗?”
他摇头,又点头:“他不爱说这些,但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心电感应?”
“不是。”他顿了顿,“他常做梦,说梦话。”
周泽楷慢慢地跟我说着他所知道的那个孙翔,包括他爸跟他妈结婚前已经在国外有个儿子的事;包括他小时候有人骂他杂种的事;包括他打架被劝退的事……
周泽楷并不是个擅长说故事的人,思维跳跃,还尽拣关键字来讲,然而即便如此,也比孙翔说的那个版本要曲折得多。我的目光落到那扇紧闭的门扉上,心口有些钝钝的疼。
有一种人,他们活得粗暴简单、狂妄直白,可并不是因为他们不懂想,他们只是不愿受伤,才会用这样的方式,把自己严严实实地武装起来。
“他不说,我就不问。”周泽楷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就像含在嘴里一样,但我依然听清了。
“有些事,他需要遗忘,我也宁愿他不记得。”
月色朦胧,树影婆娑,光与影温柔地流淌在地面上。
“我走了。”他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我送你一道吧。”
“不,”他把我往回推了推,“你睡吧。”
“哥——”我突然叫住他,他脚步一顿,疑惑地回头。
“哥,那个……等周先生好了,你找个机会再跟周太太聊一聊吧,让她劝劝周先生,取消那个约定。我想过了,周太太对你其实是睁只眼闭只眼的。等再过一段时间,她说不定就能帮上你了。”
他不置可否。
我走近他,想了想又说:“一年的时间太长了,如果昨天那样的事情再发生,你打算怎么办?你别怪我多嘴,我就是想你们都能好。”
他默不作声,半晌才道:“那边,我来想办法。你回吧,看着点他。”
“你……唉,算了!我还是送送你吧,看着你上车我放心些。”
再回到老宅子的时候,便见狼崽子醒了,坐在刚才周泽楷坐过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