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焦冻在少年的对面坐下,并不急着说话。一时之间,审讯室里竟安静得能听见灰尘浮动的声音。
没过多久,少年首先仰起了头,那是一双可以称得上清亮的眼睛,红肿的眼眶里盛满了某种情绪——是悲伤。在警局就职的两年多里,轰焦冻直视过数不清的嫌犯的眼睛,他们中有怨恨,有惊惧,有无助,但没有一个人的眼神像坐在他面前的那个少年一样。
那是彻彻底底的,纯粹的悲伤。
好像被封闭了五感,灵魂坠落在尘世那头的阴暗里,再也望不见一点光。
轰警官少见的愣了愣神,反应过来时绿谷出久已经说了他们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她是我杀的。”
少年的嗓音异常沙哑,像是曾经发出了太多声音,喉咙罢工后的状态。仿佛预料到少年的发言,轰焦冻并未表现出任何被冒犯的愤怒,对着空气摆了摆手,一名警员端着两杯水送了进来。
铁门重新关闭,轰焦冻两手撑在木桌上,手指交叉并拢,道:“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们暂时未能找到能够证明你杀害了藤原惠里的作案证据,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就是清白的。”
眉目清秀的警官单刀直入地叙述起来,声音毫不留情地撞进绿谷出久的耳膜,倒让他恢复了点人气,还能分出些心思,觉得对方那嗓音,像是冬夜里的寒冰。
事实上,但凡和轰焦冻关系稍微融洽些的同事们,都不止一次的流露过对他默然而机械的声音的恐惧,那声音像从极北的风暴穿过山洞呼啸而来,却又被巨大的冰山压着,因此只发出些许沉闷的共鸣,也如阴雨天的穿堂风,让人浑身作凉起来。
轰焦冻没有注意到对面的嫌疑犯心里跳脱的思维,面色平静地继续道:“你大费周章地杀害同居了两年的女友,却又最终报案自首——噢,请原谅我把你假设成犯人,这纯粹是为了方便你和监控室的大家理解我接下来说的话,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包涵。”
虽是这样说,警官的脸上却没有一点歉疚的表情,只用着诸如宣读“行为准则一百条”那样的公式化的声音,一字一字地“读”道:“你坚持要自首,不外乎三种情况。第一,你亲手杀害了藤原惠里,通过一些手段营造出她自杀的假象,然而这个方法很困难,要瞒过所有的法医,还不能出一点差错,除非你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否则几乎不可能做到。当然我并不排除这个可能性,毕竟对于那些混吃混喝的工作人员,可不能给予超过百分之五十的信任。”
监控室的大家听到这话,有些人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后知后觉赶来“瞻仰”前辈审讯过程的小助理,到这也不禁捏了把汗。在“一句话得罪一群人”的这种方面,轰警官和那位局长倒是像是亲生父子,绝不可能是捡来的。
“第二,你通过某种手段指使藤原惠里自己了结生命,这些手段可能是威胁,可能是别的,或者你们根本想好了一切,要通过她自杀来获取什么利益——类似保险金那种东西——但藤原惠里死后,你忽然良心发现,决定承认自己的错误。但是说实话,我不觉得人类会蠢到这种地步。”
轰警官的嘲讽技能并没有辜负小助理的期望,仅仅两句话,讽刺对象已经上升到全人类的地步了。助理望向那个少年的眼神里不禁带了些可怜的意味。
轰焦冻说话的同时,一直暗中注意着对方的反应。面对不同类型的嫌犯,审讯时需要使用不同的态度,像这种闷葫芦一样的人,只有激怒他,才能得到具有价值的信息。
然而即使是面对这样尖锐而傲慢的态度,嫌犯依旧没有动怒的表现,仿佛习以为常,若不是轰焦冻死死地盯着,差点就漏掉对方的眼里一闪而过的……那是什么……同情吗?
察觉到的瞬间,轰焦冻的大脑嗡的一声,平白多了一丝烦躁:“那么还有第三种可能性,”他尽可能冷静地说道,“藤原惠美确实是自杀,但出于某种原因,你选择了顶罪,以此掩盖一些你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在你看来,你‘英雄’般的行为倒是为了保护逝者,是不得不做的‘牺牲’——我说的对吗,绿谷先生?”
少年突然被点名,浑身震颤了一下。他抬头对上轰焦冻的眼睛,又连忙移开,徒劳地张了张嘴,一时竟只能发出些无意义的人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