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苟尚书已经上了贾雨村的船,就不得不舍出去做了,再过审时,便换了一副面孔,一言不合,就用起刑来。他原本以为贾珍乃是个纨绔子弟,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不经打,三木之下,有何不招的呢?谁知道贾珍竟是硬气得很,酷刑之下,昏死过去几次,就是喊冤叫屈,一个字不肯承认的。
这苟尚书便又气又急,也便恼了,想要彻底摧毁贾珍的顽抗,便把贾珍的子侄和仆从全拘押到刑部大堂上,让他们看着自己的主子受刑,原本是指望着里面有一两个受不住惊吓的,找出点儿什么来。谁知道贾珍的惨状惹恼了老仆焦大,他在大堂上大哭大骂主审官,随即叫着撞天屈,一头撞死在了刑部大堂的书案上,血溅了苟尚书一脸。
会审的大理寺卿与贾家也有交情,本就看不下去苟尚书如此严刑逼供,见出了人命,便拂袖而去,立时写本章参奏苟尚书,圣上闻听此事大怒。又听闻焦大原是随从宁国公贾演南征北战,立下过功勋的,不由得唏嘘不止,便命人厚葬了焦大。
至于贾珍贾蓉也得以罪状减等,定案为发配乌里雅苏台军前效力,宁国府充官,家人全部入官发卖,女眷幸得宽免。可怜整个宁国府只剩了尤氏婆媳两个,一无所有,哭哭啼啼地来见贾母。
贾母格外伤心,也无可奈何,只宽慰尤氏道:“这也是他们父子的命,如今虽说受了处分,究竟是逃得了性命,只要有人在,终是有办法的。”一面让邢夫人分拨房屋安置尤氏婆媳,邢夫人便嫌嫌弃弃地安置下了尤氏婆媳,王夫人、宝钗、黛玉等人又都送了些衣服钗环之类日用之物不提。
因为贾珍父子即刻就要上路,路费却也一文没有,少不得贾母又从自己仅余的体己中分拨出些银两来,打发他们父子上路,贾赦贾政也每人送了一千两银子,又有好些嘱咐,贾珍贾蓉含羞忍愧一一领受了,与妻子竟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就忍痛上路了。
从此尤氏便带着儿媳倚靠着贾母度日,她原本是一家的主母,与贾珍也算是恩爱和睦,如今寄人篱下,少不得屈己从人,承色陪笑,自是有万般说不出的苦楚。
最可怜的是宁国府的几百个仆妇,全都在官市上牲口一般挂着牌子拍卖,众人知道他们是贾府的家人,谁敢去买?寒冬已至,这些人还穿着初秋的那身衣裳,早已破烂不堪,日日拉到市集上,一站一整天,苦不堪言。那宁荣两府原本一家,就连仆人也是根脉相连,都有亲戚在两府里,便有人央告了亲友,求荣国府这边的主子解救。也有人央告到尤氏面前,尤氏难免又大哭一场,却连一句话不敢跟贾母提起。
因为贾母身体欠安,贾政贾赦等严令不许在贾母面前提些令老人家伤怀的事情,何况荣府现在自身难保,连自己的仆妇都养活不了那么多,哪有银子去赎买那些人?一时人心惶惶,没头苍蝇一样地乱窜着想办法,找门路。
这些日子黛玉一直陪伴贾母,想方设法让祖母宽怀,其余的事情一句话不多说,好在贾母这里一直留着她自己的起居之所,就在贾母卧室后面的碧纱橱里,安静温馨,她住着也还算舒适。这一日,贾母午饭后吃过药,要小憩一会儿,黛玉便到自己房里去歇息。那紫鹃跟着进来伺候,悄悄回道:“奶奶,司琪方才来了,要跟奶奶回明那件事呢。”
黛玉便知道事情办妥了,想了想说道:“你让她进来吧。”司琪进来就给黛玉跪下磕头:“奶奶,我父母全家都感激奶奶的大恩大德。”黛玉道:“快起来吧,好生说话,这是做什么。”原来司琪的父亲是宁国府的家生子,司琪的外婆家是邢夫人带来的王善保家的,当年刚来时根底浅薄,就把女儿嫁了司琪的父亲,说来司琪父亲那一脉大部分是宁国府的奴才,此次便跟着遭了殃。司琪便偷偷求了黛玉,黛玉又暗暗给林婶娘捎话,果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把全家人都赎买了出来,送到了城外的庄子里,暂时安顿。司琪昨儿才敢请假出城去看望,见诸事都妥帖,才回来向黛玉回禀。
这里司琪说道:“回奶奶,我父亲在东府的时候,就是干管田庄收四季租子的差事的,一应的田庄事情没有他不知道的,如今他在那里也很安稳,我的叔叔婶婶也是能吃苦耐劳的,他们都不求再回城里做事,只求奶奶在田庄里给赏碗饭吃,一定尽心尽力,报答主子。”黛玉道:“如此甚好,你们琮三爷已经带信来了,说要管家鲍勇去他任上有用处,这样就让你父亲在田庄上做管家就是了。”司琪喜出望外,连忙磕头谢恩,自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