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了,方才明白前因后果,她来贾府时年幼,父亲去世前也未曾给她交代什么,只说跟着外祖母并不会亏欠什么,因此一向以为自己是一无所有地寄居在这里,随着年龄渐长,她也曾疑惑为何父母未曾给她留下分毫遗产,听了林婶娘的话,才明白贾府是靠了她父母的银钱才维持了这几年烈火烹油般的繁华景象。她心中未尝不气愤伤感,泣了一会儿,心里却通畅了好些,自此便将林婶娘如亲生母亲般看待,也就有了说说贴心话的人了。
且说宝玉这一病一闹,倒是收到了意料之外的效果。众人皆落实了贾母的心意和宝玉的决心,湘云便听从叔父的安排开始相看女婿,薛姨妈和宝钗也就打消了联姻的想法,薛家如今更趋败落,薛姨妈见岫烟家境贫寒,却是个稳重端庄的好女孩,便托贾母做保山,为薛蝌求娶岫烟,又托官媒给薛蟠和宝钗物色良人。王夫人虽然心有不甘,也无可奈何。大观园中没有了与黛玉隐隐争锋之人,反而薛姨妈对黛玉关爱有加,宝钗对黛玉越发亲近,湘云也不再时时话中带刺,黛玉万事皆很顺遂。
第十一回 纷扰种种潇湘逍遥
天气日渐和暖,黛玉之疾渐愈,青芷等人服侍着饮食越发精心起来。如今日常饮食都是园内的小厨房供给,原是为着更加方便,谁知就连贾琮都能感觉出来菜品的种类是每况愈下,肉食仅鸡鸭猪肉,平常菜蔬,豆腐鸡蛋之类,别说野味,就连菌类鱼虾这类细菜都少吃到,于是园中的诸姊妹常常要厨房加菜,然而像宝钗、探春这样通达时务的人还知道送几百个钱去,像宝玉那里,厨房巴结都来不及,自然也不缺乏,只像迎春、惜春等处,十天半月地加一个菜,管厨房的婆子便抱怨不已,虽不敢说到姑娘们面前去,每日与丫鬟们就拌不完的嘴。
这一日晌午,天气清和,岫烟来看黛玉。进屋一看,黛玉正指点着碧叶绣一件屏风,岫烟便笑道:“妹妹越发能干了,只你刚刚痊愈,不可劳碌着。”黛玉笑道:“不过是哄人罢了,我哪里还动针线,也没有那份耐心。”她指了指屏风,说道:“因为那日看碧叶用乱针法绣了一个扇面,平湖秋月,实在是好看,因此突发奇想,让她仿着古人的墨迹,绣一架屏风,过两天给宝玉做生日的贺礼。”
岫烟听她说得新奇,便走过来看,只见紫檀架子上绷着浅浅的水红绫子,用极细的丝线双面来绣,绣的是“孤崖一枝花”,怪石嶙峋的悬崖边上,突兀伸出一枝海棠花,花开葳蕤,红颜绿鬓,俯仰生姿。只在崖底几瓣落花,韵味非常。花下大片的空白处,用黑绒绣着草字:“东坡居士尝曰,寓居定惠院之东,杂花满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贵也,故作诗曰:江城地瘴蕃草木,唯有名花苦幽独。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漫山恶粗俗。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底下还有几十个字尚未绣全,然间架手笔皆出自名家。
岫烟赞道:“画好、字好、绣工更好,赶得上今年正月十五老太太在大花厅设宴时摆出来的那副璎珞了。”黛玉笑道:“正是仿的那‘慧纹’所绣,我想那慧娘虽绣艺高超,然更要紧的是精于书画,所以配色选材皆从雅,非一般市卖之物出于匠工之手,字迹板强可恨,设色浓艳媚俗。因此我便从古人写画真迹中,寻出自己喜欢的,勾出大概布局,然后让碧叶依此绣来,果然好看。”岫烟笑着夸奖道:“那以后碧叶的绣品也可以叫‘碧纹’了。”碧叶心里欢喜,口中只说:“虽然是姑娘们取笑,我却当不起的。”岫烟道:“什么当得起当不起的,我竟也看着眼热,快让我来绣两针。”说着便接过手来,黛玉才发现岫烟竟也是绣艺不凡。
这样讲究了一会儿绣艺,紫鹃端来了才送来的美人指葡萄,岫烟便同黛玉一起洗手然后进里间去饮凉茶,吃水果。岫烟见那葡萄碧绿晶莹,形似垂珠,便知不是园中栽种的龙眼葡萄,捻了一个,剥皮一尝,果然清甜爽口。便赞道:“这个就是前日姑妈说道了几次的,在宫中尝到的西洋进贡的葡萄‘美人指’了吧?”黛玉笑说是,又道:“这是我大堂兄得的皇帝的赏赐,一共两小篓,婶娘就跟送来了一篓,只是我尝着还不如园里的龙眼葡萄呢。”岫烟便道:“园里的龙眼葡萄还没有熟,先有这个也不错的。”黛玉奇道:“怎么没熟,不是已经送了两回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