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登时被轰去了魂魄,也顾不上别的了,连忙就要走。林婶娘一叠声唤人好生备车送他回去,宝玉失魂落魄地头也不回去了,黛玉虽知他是挂记着晴雯,心中终不受用,一时见他忙忙去了,便推说身上不自在,林婶娘便让紫鹃和青芷等人服侍姑娘回自己屋里歇息。
等下人都走了,林婶娘便叹道:“这个宝玉真是个银样镴枪头,一些担当都没有的,我真是越来越看不中他了,黛玉若是配他,真是可惜了的。” 贾琮端着茶碗坐在炕沿上,一手轻轻拨动碗盖,微笑不语,半晌才说道:“然而黛玉自己心里还是有他。”林婶娘便道:“那是当然,不过人大心大,就不是小孩儿时的情形,有些事慢慢也会忖度,也会思量,这宝玉此次一闹,实在是减分不少。而且他那母亲的心思此次是昭然若揭,再容不下黛玉的了,老太太年事已高,怎么能拗得过贵妃之母?”
贾琮便笑道:“婶娘觉得我可有戏?”林婶娘瞥了他一眼,道:“就论此时,还是不成,但是你若能博得一第,开春会试金榜题名,倒也恰逢其时。在黛玉面前要慢慢来,就如那陈皮,越陈越香,润物无声。”贾琮连连点头。
第十八回 伤心处风流云散去
却说宝玉听说晴雯被逐,恰如五雷轰顶,什么也顾不得了,连忙坐车回府,及到了府门,却不敢先回园里去看个究竟,只得到贾母及王夫人处请安。恰好王夫人与贾府的众姊妹并李纨、熙凤等人都在贾母处承欢,贾母已知宝玉去林家看望黛玉,很是喜悦,见宝玉回来,便拉着手问他林家的情形,又问他吃了什么东西,黛玉可曾说了什么话语等,宝玉只得耐着性子一一回答,却因王夫人在侧,不敢多说接黛玉回来的话,更不敢给晴雯求情。
那王夫人见贾母喜悦,便趁机说道:“自从今年春天,老太妃薨逝之后,朝廷下旨,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咱家就把学戏的几个女孩子给解散了,有些放出去自便,有些没有着落的便分给各房使唤,近日我到园里去看,见这几个女孩子大多是不安分的,口里没轻没重,每日斗嘴惹舌,常生事端。我便很是不喜,再加上前日听说今上对于世宦之家蓄养优伶很是反感,说‘家有优伶,即非好官’,因此我便做主将她们都放出去了,让其家人自行聘嫁吧。”
贾母听了,点头道:“你处置得很是,我也正想告诉你们这么办呢。”
王夫人看了宝玉一眼,这一眼带着浓厚的警告意味,盯得宝玉一哆嗦,然后笑回道:“还有一件事,就是宝玉房里的丫鬟叫晴雯的,是老太太赏给宝玉的,原本是好的,只是近来得了女儿痨,我生恐过人,赶着让她家里人接出去了,这种病是不能断根的,即便暂时好了,也别让她进来了——特地来回老太太一声。”贾母敏锐地盯视了王夫人一眼,却是无法说什么,见宝玉泫然欲泣的样子,也觉心疼,只得勉强说道:“我原本觉得宝玉房里无论模样、言语、针线、脾气,这晴雯都是个尖儿,也只她今后可堪给宝玉使,谁知竟这样没有福气。”王夫人忙笑道:“老太太看中的人,原本是准的,只是她既得了这么个症候,真是没有福气了,老太太也不必伤怀,只多多赏赐她家人,给她治病就是了。”贾母点头。
然后众人便又说起宝琴的亲事尚未定准,又说起过年正月里去给元妃贺新禧兼着祝寿,贾母便又叮嘱惜春快快将大观园的行乐图画出来等语,宝玉心乱如麻,只听不进去。好容易挨到夜深,众人从贾母房里退出,王夫人却又将宝玉叫到自己房里,关上门好好地申饬了一番,告诫他从今儿起要用功读书,再不许在园里游戏荒废:“我如今是下了狠心,倘若再有丫鬟勾引于你,有一个撵一个,你不许去老太太那里提这些小蹄子的事,惹老太太不快,我听见是不依的。”
等宝玉回房已是深夜,见怡红院众人全都神情惶惶不安,内中几人再也难觅芳踪,又想日间黛玉所言再不回来的话,不禁肝肠寸断,只觉万念俱灰,扑倒在床上哭得哽咽难言。袭人打叠起百样的言语也不能劝慰,只得陪着落泪,直到天将明时,方朦胧睡去。第二日便有些发热,却不敢请假,只得强打精神去学堂,越发精神萎靡不振,王夫人晚间看见,只道他为黛玉和晴雯伤心,也不理他,只拘束得越发严厉而已。宝玉从未得此种待遇,真真是痛不欲生,偏又得了消息,那晴雯只回家两日便香消玉殒了,宝玉这一惊一痛,非比寻常,渐渐神思恍惚,日间有时竟犯起了糊涂。王夫人拘谨着他除了学堂,再不许出门,他也不知反抗,回到怡红院便呆呆的,也不玩笑,也不念书,竟似个傻子仿佛。袭人麝月等人心焦如焚,只不敢去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