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舒回望他,目光坦坦荡荡,只是耳根慢慢爬上了薄红。
温客行瞅他瞅得仔细,当下心情愈发愉悦,琢磨着果然当初软磨硬泡让他摘了那二皮脸是对的,语气换作调侃道,“说到那蠢蝎子……阿絮你可知,那天在他房中,有个美人不幸输了赌局,为保自身贞洁,慷慨挥毫一气呵成,我一瞧,画得竟是难得的传神,这要放到世面上,不知要甩那些民间小图册多少条街……而今,他却要向我这个半吊子讨教手艺,我的小心肝啊实在是受宠若惊得紧……”
“上回问他他也不说,阿絮呀,你说这功夫总不能是他天生悟性使然,自创而出的吧!”
“耳闻目见的是温兄你,在下如何得知?”
“啧啧,阿絮,我们是什么样的交情了,你怎么还一口换一个敬称,先前那会儿‘娘子、夫人’的不是唤地挺亲吗?怎么现在不进反退了?”话音未落身形已然向前掠去,周子舒见怪不怪地后退两步,同时运气抵挡,二人很快便见招拆招地较上劲来。
温客行甩出一记掌风,所经之处落叶作响,脸上笑容不褪,手上招数却越发刁钻。
周子舒微微皱眉,高手过招最忌讳走神,可眼下对方明显是下了套勾他,然而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好强行压下心头燥乱,学起对方没脸没皮地荡漾一笑,对方果真愣了下神,下三路扫堂腿趁势跟上。
这会儿不是说周子舒心性不坚,这也没法怪他,自从他卸下了一身要人命的鬼钉子,又在那极寒之地挺尸了三个月,悠悠转醒间一身轻,重活一遭的第一感自然是极喜,随即手上一沉,偏头瞧见那人难得脆弱,气息都睡沉了还握着自己不敢松时,心里一疼又一暖。之后的几月里,天天跟对方上房揭瓦、鸡飞狗跳地活动筋骨,只把救命恩人恼了跑,同时也为了那不足为外人道的“上下之分”。
终于,在那月明之夜,一切都跟往常一样,姓温的理所当然地爬上了自己的尊床,理所当然地用那跟往常一样欠扁的调调感慨浮生,自己也滴水不漏地一一回应,直到——直到什么来着?
一瞬间,周子舒脑海中闪现了黑暗中对方似叹息、似呜咽般极不确定的一声声“阿絮”,还有下手时微颤的动作……心里想着怪可怜的,算了吧……
算了吧?
光是这样应该还不至于骗过心机不浅的天窗首领,还有什么?
周子舒越想越不对,直觉一定漏了什么关键线索,手上动作却没被思绪耽搁,反倒越发狠厉了起来,招招取人命脉,全盛时的功力加持之下,若是有旁观者在场,定然要奉上惊叹连连。
只可惜,此时此刻惊叹没有,有的只是温客行不带重样的“谋杀亲夫”、“守寡失得”之类的一通怪叫。
一柱香后,周遭一片风平浪静。
此时刚过午时,日头正当空,金灿灿的一轮,照得这死地也显出几分生机。大清早蓄下的露水这厢被蒸腾了个干净,空气里却仍星星点点的,不知是灰尘还是汗水——
草地上两道人影,把那叫做礼数的东西踢到了西北大荒,气息微乱地呈现出一方压制另一方的姿势,周子舒在上。
还好,尽管形式如此,二人身上衣裳却如道德经般丝毫不乱,让人想挑也挑不出咋舌之处。
温客行即便身处劣势,依然不减谷主风姿,这时还有力气匀出口气,暧昧地支起胳膊,温柔地朝近在咫尺的冷脸上吹,一边不见棺材不落泪地调笑道,“阿……阿絮,今天是有什么好事么?难得见你这般主动……”
周子舒好不容易把对方制住,刚想起身顺口气,恍然想起这货会移穴的功夫,只得作罢。就这么单手撑地,另一手使了个巧劲,扣住温客行双腕,自己却闭上了眼兀自调息起来。
下方的人看着有趣,只当是周庄主黔驴技穷了,心里啧舌,这美人果然还是面皮薄的好,难得得势一回,自己反倒不知所措了,妙哉妙哉!
飘飘然间忽听咫尺之上,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沉沉响起,哪里还有半点紊乱 : “温娘子,为夫有事问你,你可要实话实说。”
“嗯?问罢。”
“四方之内,江湖之上,可有一门功夫,叫‘装疯卖傻充可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