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接过伞,看着这位道长温润干净的眼睛,哭得更凶。
沈南风拍拍她的头,慢慢往镇子外面走,留了个和他人一样安静的背影。
他身边的小楼里,丝竹声在春雷响动中拨开了第一个弦。
唐笑之仔细瞧着楼下的人,顺手把身边的姑娘往怀里一搂,脸上笑意浓了几分。
舞娘咯咯笑了几声,钻在他怀里斟了一杯酒,细声细气地问:“公子好不容易出来了,怎么尽看着外面。”
唐笑之接过酒水,也不喝,悠然道:“我看那位卖花的小姑娘,花没有卖出去,却拿着伞干干净净走回去,只怕会被责骂得更厉害。”
那舞娘娇嗔道:“唐公子,那么体谅她,可是又看上了人家?”
唐笑之嗤笑一声,点了点她的头,把门外的小厮喊进来,叫把那篮子花买下来。想了想又说,只给她该给的钱,顺便把伞买回来。
不一会儿,那篮子馨香洁白的玉兰花就稳妥地摆了上来,舞娘瞟了一眼,腻声说:“公子买这花,是想给谁看呀。”
唐笑之在她温暖柔白的胸膛上摸了摸,低头笑了笑,道:“送你的,好不好?”
他摩挲着手指,只觉得一阵腻滑,没来由地皱皱眉,不知怎么的就想到沈南风的衣服,衣服下的腰,当初他在卧龙谷的院子里,给他一条一条缠上去的绷带……
他轻轻阖上眼睛,推开门,撑着伞走了出去。
风刮得有些猛,石砖上湿漉漉的,青苔绿草从缝隙里一点儿一点儿探头。
他一身紫色的衣裳,上面勾着细银的花。头发随意铺散在背后,只系着两条紫色嵌金的缎带。金色额饰上挂着个小小菱形的坠子,刚好落在眉心上方。
风把他脸侧的头发吹乱了,唐笑之走得有些着急,雨砸在土里的坑渐渐变成了圆润的珍珠形,伞外的春雷带着闪电,在他脸上落下忽明忽暗的光,把表情也给模糊了。
在大雨降临前,他把伞撑在了沈南风的头顶。
伞是很熟悉的伞,沈南风眼前风停雨消,转身直直看了唐笑之一眼,。
唐笑之本来有些急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眼睛前的人,笼着巴蜀春日里淡淡的水汽,眉眼温和流转,衣袖翻飞,真如天上的仙人一般。
他走得很急,以至于有些微微喘气,可看见沈南风的那一刻,本来喧嚷不安的心终于安稳下来。
沈南风接过自己的伞,握手处传来对方掌心的温度,叫他愣了一愣。
“唐公子,你何苦去抢一个卖花女的伞。”
唐笑之俊挺的眉毛挑了一挑,似笑非笑道:“你帮不了她的,道长。”
他们心照不宣地往镇外走,杨柳青青,晓烟脉脉,他们两个站在伞下,像两朵灵秀春叶。
“道长,你帮了她这一次,她干干净净齐齐整整地回去,花却一朵也没卖出去,怎么能不哭呢。”
沈南风的脚轻轻回转身子,看着他。
眸色清清如水。
唐笑之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我把她的花买下来,她明天就需要卖更多的花。人心永不餍足,道长帮她一次,焉知不是推了她一把。”
雨势倏然变猛,伞上霹雳哗啦响个不停,纵然带着伞,也遮不住两个人。他们的肩上、衣袍上都湿了一片,下摆重重坠了下来。
“道长”唐笑之伸手理了理沈南风微乱的头发,“虽身在红尘,却不识人心啊。”
沈南风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睛里神色也是静静的,就连他身边的雨,仿佛也跟着他安静了下来。他定定地说:“天之道,利百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他总是太安静了,唐笑之想,清如明镜,浅如清风。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他当真是一个早已摒弃了欲望,满心清修的道士吗?
唐笑之一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道长想要扶助他人,可这俗世里的人,又有哪一个放得下凡心浊欲,清心向善呢?”
“存乎本心罢了。”
唐笑之闻言冷笑道:善因有余,可道长你,当真有多余的一份真心吗?
沈南风轻阖双目,又听唐笑之说:无悲无喜,无欲无求,道长的本心在哪里?
沈南风的手不自觉握紧了伞。
他自小被父母送往真武,平日里师兄弟,或清心修道,或红尘纠葛,不外乎都是修行。可师尊对他的要求,从来都是绝七情,断六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