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云看他飞快的背影,笑了一笑,刀下的人脸于是也笑了笑。
小白被拴在一棵树上,周围的孩子再野,也不敢随便逗看起来主人就很阔的马。唐笑之从窗里看平万里大江波光粼粼,岸上人声喧喧,不由叹了一句江上好啊。
江上好啊,唐青容表情飘忽神情不定,被扇子刮起的草叶像雪一样呼啦啦,看近岸的江水成堆,听临崖的水声如雷,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
有个大婶儿悄悄揣了干净的布给她,又指了指她手臂上的伤口,说,“这么漂亮的姑娘,落下疤不好看。”
唐青容眼睫扑扇扑扇,眼底清光烂漫。她小心翼翼接过那块旧旧的、柔软的布,诚挚地说,多谢。
月下跳起一线空灵清越的笛声,拂水而过,像在讲述一个忧伤又古老的故事。
飞过万水千山,飞过沧海横流,终于落在了这片莽莽江湖。
笛声中携着寥郁的灰色水光,像疲乏的旅人走过漫漫黄沙道,走在子夜云层重重中,万种风华都褪去艳色,只留下了一抹旧白。
渔民们还在烧着火,灼目的火光下,人影都在晃动,他们没练过武,耳力也不过是普通人,什么也听不见。唐青容凝神一听,觉得这笛声中忧丝绵绵,一时沁入肺腑,不由叹了一气。
沈南风站在远远的高崖下,借着点点火光,人群清晰可辨,就点了点头。一只黑鹰寻着笛声,在头顶盘绕三圈,落到树梢上。
萧骁抱着双臂,正追着笛声,漫无目的地想平卧旷野,策马绿洲,笛声却是一变,激得他心神一荡。
“沈南风,我知你素有心疾,何必再奏此凄闷之曲。”
沈南风抬了抬眉头,转了转拂尘,道:“生民亦苦。”
那人把粗黑的两只眉毛一扬,笑道:“这时候来感慨众生皆苦,倒是无谓的虚伪。”
虚伪,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网,编织得密密麻麻。
唐笑之的梦里,也有一个淡淡的网,这张网铺满了整个江湖。
那个江湖没有策马长风的昂扬,只有软软的水,日头落下来,整个天地都白的,像是江南月夜里捣练的旧衣。
他常常在梦里跑得很远,在巴蜀的翠海,赤着双脚,与风同浴,与水同眠。于是江湖不是那个血淋淋的江湖,也不是那个充满了侠义的江湖。
长桥下有水,水边有虬硬的树,他站在云下,整个梦像清烟像软罗,半透明的。
忽然扎起了一道明亮的颜色,于是这个梦就慢慢地被染上了别的东西,轻轻的盖上来。
唐笑之从梦里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想,真是有些奇怪啊。
梦里的东西好像跑出来,还带着一点儿忧伤,一点儿清凄。
他愣了愣,后背冷汗刷刷直落。
唐青容正在火堆边看唐云刻一个娃娃,偶尔给了一点儿小小的力不从心的建议,譬如嘴太小了些,脸太大了些。
树边的小白打了个响鼻,凑上去吃孩子们喂给它的树叶。
船舱的门咔嚓被踢开,唐笑之人人还没跑出来,声音就已经飞了出来。
“跑!”
话音未落,火光炸亮了整个浅滩,从山顶落下的火石流星般,坠地就是一片焦黑。唐青容一个愣怔,眼中寒光一闪,稳了稳身形,掠身飞到船前,大喝一声:“统统起来!迎敌!”
黑夜里一片荒凉,风里送来黎明前夕的光芒。
卯时三刻,天欲晓。
零散的渔民躲之不及,都以为天崩地裂,空降雷火,眼见财物被毁之殆尽,一个个魂飞魄散却又要冲上前去拿荷包货物,唐云这边抱着巧烟儿往船上跳,那边被炸得稀烂的肢体就飞到眼睛前,即便是他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把小丫头的眼睛一蒙,放到船舱里。
萧骁吹了个口哨,笑道:“这像极了大辽野猎的时候,圈起来,把火烧山,里面的野物一个个跑出来,又因为死前一刻不息地跑,血气新鲜得很。当即斩杀了就着火烤,肥得流油。”
沈南风眼下一片青黑,没休息好就很有些犯困,一时也懒得搭理那人的话。山下火光几乎烧亮了半边天,他算了算时间,气沉丹田,把声音远远传了过去。
“唐公子,出来吧。”
身后有人递过来一把颜色温润的黑朴大弓,像被温养了无数年的古玉,泛着幽黑的光。
萧骁眼睛一亮,拍了拍弓身,大声嚷道:“九曜?这弓居然落到了青龙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