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说,他年年借故不去唐家内场比试,今年该去了。
然而那年唐笑之连败八十一场。
如果用什么词来形容唐笑之,大概就是:蜀中有名的浪荡子,一个喜欢女人和酒的唐家人。
唐青容一向是看不惯这个同辈的的家人,可每天都有师妹的手帕香囊荷包小心翼翼递到她手中,说请带给笑之师兄。
唐青容忍不住叹气,想这唐家的姑娘们,什么时候眼光这么不好使呢,那唐笑之也不知给灌了什么迷魂汤,长了一幅好皮囊罢了,性子却要比唐二还要顽劣,不知有什么好的。
可是唐笑之长得的确是叫人不得不称赞的,一双狭长的眼睛流光溢彩,身形挺拔如玉竹亭立,笑起来春风化雨似的温柔并着一股富贵风流,不知多少姑娘被迷倒在他的眼睛里。
无数的姑娘被他伤了魂,伤了心,恨不得一刀刺过去。开封的洛姑娘被他纠缠了三个月后,把心给了他,他又轻飘飘走了,伤心之余去唐门找他。那天天朗气清,洛姑娘一张惨白的脸蒙在帕子下,却见他轻摇纸扇,满眼温柔,站在高高的台阶下,一身清华如初见。
洛姑娘走的时候说,你最是个无情人,这天下,又有谁能让你真的动情半分呢?
谁?谁也不能,唐笑之在心里轻轻一笑。
二月底的时候,晚梅春桃和杏花,洋洋洒洒在巴蜀开了数百里地。
高峻的山,淙淙的水,一望无际的竹海里浸着白的红的粉的云团一样的花,温润暖和的风吹得人要睡过去,唐笑之踏着绿茸茸的草,轻飘飘掠过了浅浅的水,停在了一处杏花树下。白色的花瓣随风飘起又落下,一湾细流上铺满了落花,梨花开得正是茂盛时候,枝头像是裹着一层白色的云。
树下的草地泛着濡濡的绿意,花瓣叠叠地堆上来。
很多年后,唐笑之想,如果不是那天那一刻他走了那条路,也就不会有后面那么多曲折的故事了。
血从花瓣底下流了一线出来,顺着沟洼流进了不远处的溪水中,很快就被冲散了。
一只苍白的手撑在地上,从黑白的袖子上暗刺着的云纹和鹤图,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真武的道长。
唐笑之皱了皱眉,踏着碎碎的花瓣儿绕了过去,手一抖,把扇子展开,瞥了一眼地上的人。
哦,他想,不,他脑子里忽然空白了一瞬。血把道士的衣服染得通红,可他支着半个身子,斜斜倚在树上,骨节分明的手撑着地,半睁着的眼睛里尽是漠然。
人们常用峨冠博带,清正高华来形容真武的道长们,可是——唐笑之想,那岂只是清正高华。
其清如风,其高如月,其皎如霜,其凝如冰,像是历尽万载滔滔云海,却依旧伫立在冷月下的仙人。
唐笑之的靴子踩在软软的草上,风吹起细碎花瓣簌簌下落,沾在他紫金色的头巾上。扇子在手里晃了三下,上面画着浅墨色的几根竹子,微微刮过的风把他肩上垂着的几绺散发吹得更斜了点儿。
竹林里安静得连鸟叫唤的声音也没有,风吹得竹叶沙沙响动。一向鸟鸣花灿的巴蜀卧龙谷此刻寂静得像死去了一样,过了半晌,一道闷哑的声音从三丈外的树丛中传了过来:唐公子,请回。
唐笑之手中折扇倏然顿住,几点星红的花落在扇面上,他用手轻轻捡去,忽然悄无声息地笑了。
那几枚零星的软红,在漫漫青山中烧起一片旺盛不熄的火原。
几道黑影从林子里缓缓走了过来,把树下两人包在一个圆里。为首一人拔出身后长剑,冷声道:蜀中唐门的手再长,可这卧龙谷也不是唐家地界。
唐笑之手腕一抖,陈旧发黄的扇面骤然炸开四分五裂,露出其中雪亮的精钢扇骨、黑金扇面来,碎纸飘飘洒洒散开落在溪水里,不一会儿就被冲远了。
“唐家?唐家算什么。”唐笑之眉峰一剔,朗声笑道:“我唐笑之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地界。”
软和的空气里慢慢渗透进兵器的冷光,刺激得叫人忍不住眯起眼睛。
树下坐着的道士忽然咳了半声,淡然道:唐公子,请回吧。然他话音未落,黑衣人已冲了上来,寒光冰冷如霜,剑气纵如长虹。另一道黑色鞭影滑腻腻缠上来,并着三把长刀卷起阵阵寒光,直冲唐笑之当头砸下。
那道长耳边听他一声轻笑,“如今可由不得我了。”
他似乎每次出手都很不得已,于是他只好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