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风终于明白,为什么青龙会对这一船的东西看得如此重要。
那不是仅仅是杀人的东西,那是一批,足可声震燕云十六州的箭
血顺着他的手指一滴一滴落下来,落在他黑色的靴边,湿了一片小小的土。
那支箭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以不可思议的力量,撕下了一大片血肉,他隐隐感觉,那冰冷的箭身贴着自己的白色的臂骨,发出了一声愉悦的欢唱。
唐笑之傲立在船上,忽然想起当初夜晚见到沈南风的情景,那时候,竹林青翠,月华如水,他迎春风而立,而今此时此景,人物依旧,旧情全无。
其实他与他之间,本无旧情,只有牵挂。
夜风吹过大江,树叶沙沙作响,高杆上悬挂着的、黄色的灯笼,寂寞得就像,那位黑袍道士在黄河岸边吹奏的笛曲。
彼时沈南风说,我送你一曲,此后江湖,各自珍重。那一曲清萧的曲子,揉碎了小阁楼里香风暖铺上肢体交缠的幻梦。可就像火曾经灼烧过,哪怕熄灭了,从此刻在心底,无法遗忘,不敢轻弃。
他们两个的影子投在地上,中间隔着一道长河,一片月光。
船上一片哗然,唐青容的手紧紧攥住,却也无法可想。
“师姐,”唐笑之的声音轻轻的,像划过玉碗的冰屑,清贵雅逸,又倏忽消失,“什么样的人,能躲得过这一箭,还能同时拦下师兄?”
太快了……唐笑之把脸微微扬起,年轻的、象牙色的额角,砰然与月色交击出声响来。他分明记得,前几日那位清萧的道士如何重伤倒地,如何旧伤未愈,如何脸色苍白如雪。他在天香谷呆过的半个月,粗略翻过大小医书,在江湖行走的那些年,也曾无聊时研究过点儿细末医术。
以他并不精深的医道上的眼光来看,短短几日功夫,想要恢复成这样看似毫发无伤的光景,几乎是毫无可能。
他衣衫鼓舞,黑发飞扬,脸上似还带着玩世不恭的笑,眼中却是无奈已极,乃至悲凉。不由苦笑一声,却看唐云动了动手。
在船上下棋的时候,唐云也这么动了动手。
那意思分明是:宁失一子,莫失一先。
好……好,唐笑之一把拽过唐青容,一字一顿道:与其恋子求生,不如弃子以取胜。
唐青容听他这话,不由怒极,反手甩了一个耳光上去,“你什么时候心变得这么硬,什么时候连人命都可以不在乎。”
唐笑之眼中闪过一丝凄伤苦怒,眉头微蹙,犹强自笑道:“师姐,有别的法子吗。”
岸上的沈南风摇了摇头,把剑舞了个小小的剑花。
“唐家若走了,追踪鹰已死,不会再有别的法子能追得上。”
萧骁古怪地打量了一番沈南风,冷笑道:“中原人的心肠狠起来的时候,连草原上的狼都比不过。”
沈南风微微侧头,对唐云道:阁下不该来的。
唐云把头点了点,“我若是没有心,自然不会来,可我是个人。”
“侠义、仁义和道德,却害死了你,不后悔么?”
唐云摊了摊手,“你从没有过侠义、仁义和道德,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吗。”
沈南风看他戴着手甲的双手,抿了抿嘴,也不顾萧骁说些什么,只垂着眼睛发愣。
等到萧骁说了不知道第几句话以后,沈南风忽然扬起手把剑捅入唐云的胸膛,既快又准。
萧骁一惊,唐云已经没了气息。
大江上,船划开一道白色的浪。唐笑之紧紧捂住唐青容的眼睛,什么也没有说。
逝者如悲,生死相隔。
萧骁怒道:你怎么杀了他?东西还没有到手。
沈南风回过头来,眼神安安静静,却让人没来由一冷,“骨头这么硬的人,能问出什么来?只怕我们还没有动手,他就死了。你带我来,不过就是想看看我会不会杀了他,好判断青龙会的态度。”
萧骁一时语塞,故作镇定道:不是青龙会,是你们汉人的态度。看你们中原人,自相残杀的样子,倒也是好戏。他阴寒的眼睛看着越来越远的船,嘶声一笑,“这批东西,真是意料之外,看来我们的合作,还需要继续下去。”说到这儿,他忍不住长笑一声,“沈南风,你的性命,还能多留一段日子。”挥了挥手,把自己的人带走,留下满地烟尘。
沈南风在草地里站了一会儿,往黑森森的树丛中走。果然看见一个小丫头,手里还紧紧抓着一个娃娃,一眨不眨死死盯着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