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一个是名不见经传的真武弟子,一个是唐家最不被待见的浪子。
可不论是谁,如果见到了他们这一刻的气息,只会觉得——他们的名字,本该响亮在八荒顶端;他们的人,本该是江湖上的天之骄子。
两道强大的气浪顺着交汇的武器,在他们两人周围炸开一道滚滚的圆形浪花。
河边忽地起风。
而他们两人身边,却安静到诡异。
沈南风的眼睛平静清浅,手却在微微发抖;
唐笑之的眼睛亮如晨星,眉头却深深深深皱起,像老树虬根。
沈南风动了动嘴,“你的问题,太多了。”
他的剑下垂半寸,被迫后掠,那柄扇子一直追着他。
唐笑之站在风里,才想起来,这算是回答他刚刚那个问题。
这个回答不会叫人满意的,唐笑之摇了摇头,提气就追。
他藏在袖子下的手,轻飘飘落下一滴血。
沈南风的真气,太强——比之前见到的,强大太多。
唐笑之一向是个很惜命的人,正因为惜命,他从没有落败过——那是他对于门主惯用的说法。
哪怕是手上肩上小小的伤口,他也一向不太喜欢看见。
在他十二岁那一年,见到了唐青容。那时候的唐青容站在高大的屋檐下,整个金光熠熠的屋顶扔下连绵的阴影,落在那位未来的大师姐身上。
唐青容忽然问他,唐家究竟是什么。
唐笑之看那片巨大的、沉重又轻飘的影子,摇了摇头。
老太太问过唐青容两次次,唐家究竟是什么。
第一次,唐青容说,唐家是一个门派,是所有的唐家子弟汇集而成的辉煌,只要唐家在,唐家的人就不会倒。老太太摇了摇头。
第二次,唐青容说,唐家是一个门派,更是一个氏族,是在巴蜀这片土地上,自古生根。发芽,乃至宏大的氏族。他们的血会流下去,他们会在这片土地上生息、蔓延。从此以后,只要有唐家人的地方,就是唐家。
只要有一个人在,唐家就在。
老太太点了点头。
可是唐青容问唐笑之的时候,唐笑之连连摇头。
等到门主把他领进书房,蹲下身子,和他眼睛齐平的时候,唐笑之指了指窗外,说:那一位扫地的奶奶,也是唐家。
他说,每个人都是唐家,那位师弟,被领到唐家的外门,从此他和唐家之前的他,再也不是一个人,他也是唐家。
唐笑之说,唐家,是背负了无数个唐家人命运的一座巨大的城,而大师姐,日后就要把这座城背在身上,把无数人的命运背在身上,行走一辈子。
门主良久叹息,不发一言。
唐笑之从小就不敢轻忽,对于人命这种东西,他似乎有一种几乎是与生俱来的“不敢”。
不敢轻忽不敢轻妄,更不敢横加干涉。
可这一次,他是真真切切,想要把沈南风拖回去。
把他从泥滩里拖走,和他从深渊里逃离。
远处,群马奔腾,马蹄下的烟尘滚滚。
沈南风眉头一紧,停在一棵枯树上,安安静静地看了唐笑之一眼。
他忽然说:“唐笑之,你杀不了我。”
唐笑之看他一身道袍,安静沉默,双目微垂,满身清寂,猛然想到一只,孤零零无处可栖的孤鹤。
沈南风自顾自点了点头,又道:“也救不了我。”
他复又前进一步,“更说服不了你自己。”
唐笑之看他苍白如纸的脸,看他脸上平静的眼睛,眼睛下诡异的红,前进一步,说“我不想杀你。”
沈南风难得地、带了些情绪,轻轻呵笑了一声。
下一刻,他的道袍翻飞,强劲的风从衣袖间鼓荡而出,双剑脱手而出,凌空划过两道触目惊心的银光。
那剑光旋转上冲,呼啸横扫,居然强劲如斯。
“砰”一声,双剑与铁扇猛力相撞,气浪鼓舞,居然把扇子掀得冲天而起,天上银光迸散,浩瀚如倾。
唐笑之被他一击之力逼退数步,心中登时一凛,抬头看去,只见他脸上两朵红晕更加明显。
他咬牙喝道:“沈、南、风,你究竟吃了什么东西。”
沈南风手中双剑嗡嗡乱响,他一字一顿道:“这是,我的道。”
唐笑之道:“你的道,不合道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