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短刀亮亮的,精巧又好看,泛着朦胧月色。
然后停在了半空中。
空中响过一道韵味深长的叮当声。那是唐笑之的手甲轻轻按着那把短刀,又轻轻抽了出来。
女人的身子僵在冷冰冰甲板上,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唐笑之铁色手甲中繁翻着那柄短刀,那刀上流淌着月色,流光闪烁,像极了在铁甲中翻飞的蝴蝶。
他摸了摸女人瘦削精巧的下巴,眼里全是温柔的笑意:“姑娘不必太过丧气,如若是一个月前,我必定要为姑娘的风姿折服,死而无怨。”
女人冷哼一声,侧过头去,不再说话,不知是冷还是怕,脸上惨白一片。
只听唐笑之温热的气息越来越近,在她耳边轻声说:“可惜……连我自己也觉得可惜,如今见了这样的美色,却只觉得寡淡。”
他好看的眉头真就蹙了起来,不知在叹息着什么。
那女人软倒在唐笑之手中,美丽洁白的脖颈间,血水细细浸了上来,风情万种的眼睛此刻灰蒙蒙一片。
甲板上站着的几个弟子一时都有些发怔,唐笑之慢慢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角,把手中短刀扔进深深江水。
他从前只爱热烈,美人、美酒、美景,万种风光总要收纳眼底,无边风物都想尽揽在怀。
直到他遇见另一个人,才开始明白,原来清清月华、无色江水、徐徐山风,至浅至淡的中,亦有惊心的风情。
远处忽起一道冲天焰火,在江上炸开红色光芒。
唐笑之转身一礼,“师姐。”
唐青容不知何时来的,只在暗处淡淡道:“美色美酒,也要有命消受,你总算是明白这个道理。”
唐笑之拿扇子抵着下巴,漫不经心道:“过去实在是荒唐了,让师姐见笑。”
他过去为了美人与人拿命相搏,不知被唐太岳罚了多少次,也不见收心,如今总算是在大江上,收起几分玩闹的心思。
看那焰火在空中远远炸开,沈南风端坐在江畔石头上的身子忍不住僵了僵。
再看几团火花接连炸开,他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
黑发飞扬,道袍鼓舞翻飞,像是要裹挟着他飘然而去。
“是谁轻举妄动,打草惊蛇?”他的声音平静温和,听不出半丝怒意,可水中探出半个头的探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穿着鱼皮水衣的探子,是青龙会从江南十二连环寨带来的人,个个精通水性。据说最厉害的,连芦杆也不用带,一气闷下水,能游十数里。
那探子趴开几处水草,喘了几口气,把看到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沈南风先是点头,再摇头,最后定定站在风里,脸上却连表情也吝啬半个。
“女人?”他想了想——自从自己在客栈里的布置一举失败之后,就再也不会用女人作饵。
老雷头布置好了手下的人,慢悠悠走过来,大约是恢复了心情,好脾气地解释道:“女人?谁会蠢到用女人作饵?除非……”
沈南风点点头,“唐笑之最熟悉的,就是女人,除了我上次失手,剩下的,只有那群辽人。”
他转身看了看眼前的老头,佝偻着半个背,眼睛里空荡荡的。可隔着那双眼睛,他能想到,深藏在心里的不甘、痛恨和挣扎的求存的欲望。
他想了想,从容问道:“在青龙会活这么久,很辛苦吧。”
老雷头万年空洞的眼睛像是被火灼烧了一般,猛地瞪大。他恶声恶气道:“小道士,不要逼我生气,我若是真生气了,也不是不敢杀你。”
想到什么似的,又嘎嘎笑了几声,“是,你不甘心,你总算是不甘心。被我管束着,被公子下令监视着,滋味不好受吧?”
沈南风嘴角牵了一牵,道:“我原以为,公子会派人盯着那帮辽人,即便不为他们手中残图,也好过让他们犯蠢。”
烟水凄迷,茫茫江雾中,几道号声高低起伏,指挥若定。
老雷头悠然道:“公子的心思,岂是你我能够猜度?”
沈南风顿了顿,抬眼看无边夜色,微微一笑。
他这一笑,如灼灼月华,满身清雅。
碧海潮生,天水相接,人间忽有月。
黑衣的道人展开双臂,轻轻仰起头,黑发散落在肩背,像是落了三千的寂寞。
从水域上传来的号角一声连着一声,沈南风目光深邃地看着连绵河水,眸色清澈静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