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风抬起头,影子投在杂乱荒野里,深而又深,淡而又淡。
与此同时,江上红焰燃尽最后半点生机,烟起烟散、火生火灭,不过转瞬的光阴。
缘起缘灭,亦不过弹指一瞬,刹那天涯。
火浪停留在船队数尺远的地方,白色的烟雾似从水底飞出,盘旋着,柔绵着,撕裂着,直至灰飞烟灭。
在火光消失的一线间,唐笑之不由地、忘记了刀光剑影,忘记了生死悬急,往岸上望去。
沈南风鬼使神差一般,微微抬起了头。颀长的脖颈在黑色的暗影下悠扬着、寂落着,宛如折尽孤凉的寒翅,凄惶久矣,不见南山。
于是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他们的目光终于有一瞬的相遇。
一个满目都是流火,一个双眼尽是寒冰。
记忆的画卷倒放着拉开,巴蜀卧龙谷里,初见即是动容,相逢便托付了信任。
浪花一个接一个扑打着,船上厮杀之声此起彼伏,从相逢到背离,从信任到迂回,从清风明月,到血海滔天。
沈南风忽觉心中细微刺痛,针尖般小小的疼,却弥漫着山海般茫茫然不知从何而来的怅然和忧伤。
这故事似乎很长,可一直都很短,好似曲折,又平直得能汇聚成一句话。
唐笑之想起了曾经门派内,师姐们常说,这寥廓夜宇,有参商二星,一起一落,遥遥相隔,不得相见。
沈南风没有变,唐笑之也没有变。从头到尾,他们不过是两条不同道路上的人,于是心机暗藏,忽而仙风道骨,忽而尸山血海。
沈南风恍恍地想,最无奈的,恰恰是他们都没有变。所以再没有机会去尝试着想,如果……
他一惊侧首,再回头看时,消失了火光的江面上深黑如墨,隔绝了两个人的心事。
只有雾里几点些微红灯,一晃一晃,他的眼神也随着游动的灯光飘动。
一阵接一阵低咳,轻轻起伏着。他极力蜷住右手,身子飘颤如秋叶。
老人嘶哑的声音从水边带着浅浅的讥讽传来,“这次任务,你竟伤得如此之重么?”
沈南风叹了口气,数了数这一遭身上大小伤口,不由摇了摇头。可长风吹过他的衣襟,连半点儿悔意也没有卷起。
“轰”的一声,碎木横飞,紫色幽光闪烁间,船上几条人影惨叫着四处摔落。
唐笑之屹立在船首,凉风如冰刀,吹得他手中铁扇幽光如寒。
他的神情高贵,笑容华灿,眼神却冷胜冰霜。
华丽的巨弩在手中拉成满月,奋力射出一支冷冷的、带着点儿华丽光芒的箭。
那支箭去势如电,疾逾流星,从黑色的长空闪出点儿刺眼的银芒。
那一箭的光华,美得足够让人心惊。
可惜江岸相隔太远,于是那长长的、有些心伤的箭,轻轻落在岸边荒草中,斜插在江水沙石上,也落在那一双黑色的、软软的、刻着真武云纹的鞋子前。
沈南风慢慢蹲下,宽大的袖子笼上那枚箭,袖底皎如冰雪的手在箭身一按,血珠滚滚而落。他静静地蹲了一会儿,忽地长身而起,拔出后背双剑。
剑光横空出世。
平静的剑光照亮了平静的面庞,也照亮了一双安稳平和、风涛不起的眼睛。
那双干净、修长的手,持一双流光的剑,宽大的袖子被风扯成扭曲的形状。
一时间,天风海雨也好,岁月江湖也罢,都在袖底随着风流逝了、飘零了。
他淡淡地,“该准备的,都结束了。”
话音未落,岸边的草丛里,铁锁交击之声猛地惊响,从水下掀浪而出的、黑色的玄铁粗链盘绕着被扯紧。
水上杀声大作的时候,穿着鱼皮水衣的暗子牵动着铁锁,以铁钉暗锁扣死在船底。
被火光、烟雾笼盖的人影,被刀剑声淹没的敲击,像藏在后背的毒蛇,伪装久了,终于露出獠牙。
沈南风猛抬头,提起真气,点踩着水下的铁锁,破浪而去。
唐笑之心里一沉,之间周遭一群青龙会的人,都踩着水,四面八方往船上冲来。虽不算如履平地,倒也稳当。当即一撑船沿,纵身飞跃而下,一触水下铁锁,入手冰凉刺骨,以铁扇一击一斩,用了十成力气,铁锁也毫发无损。
他微微冷笑,好本事,好东西,当机立断折身而返,这一落一回,不过几息功夫。
四遭的人,前仆后继,完全不顾半空中铺天盖地的暗器,前一个落了水,后一个继续踩着铁锁,摇摇晃晃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