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行的管家拍手叫好,接着便把人往回劝。张良自然不肯干,年纪虽然小,但他决定要做的事情,即便是撞了南墙,他也要把南墙撞破了才肯收手。
于是,三两句就把张府跟来的人打发走了,若离哭着求了好久也没能留下。随后,张良挽起衣袖,把驼来的一车竹简栓在一棵香樟树下,捡来一张布盖好,二话不说,就跑去了剑阁后面的小厨房。劈柴、烧火、挑水,虽然速度慢,但一直没有停歇。
在剑阁做事的下人倒不怎么惊奇,以为是仓灵子支来打下手的,便随他去了。
毕竟......干活要从娃娃抓起,只要张良干得动的,他们也都招呼着,没怎么客气。
张良干活慢,但好在态度端正,不叫苦不叫累,到了晚上没处歇息,他也不吵不闹,就着柴房里的稻草便睡了。厨房里的一个老伙夫见他可怜,便在下人房里给他打了一个小地铺,张良人小,也不占地方。尤其那双眸子一直都含着笑,十分讨人喜欢。几日下来,倒和小厨房的人熟络不少。
老伙夫问他为什么来干活,他就浅笑着说:“我来拜师的。”
老伙夫明显不信,拜师要去大堂,三叩九拜签拜师状,谁到厨房干苦力?
张良啃一口硬邦邦的馒头,道:“这是师父吩咐的。”
老伙夫仍旧没弄明白,以为张良脑子摔傻了,说话不着边际,于是,心里的怜悯更加浓烈,把自己的馒头也分了一半给他。
张良费了好大的劲解释他不傻,老伙夫终于恍然大悟,“哦!你是——”朝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你是先生仇家的孩子?!”
怪不得支来厨房受苦!
语罢,还一副“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表情,断绝了张良想继续解释的念头。
张良机灵,学东西又快,在老伙夫的教导下,干活干得风生水起——
仓灵子鸡鸣时分起床练剑,结束时口干舌燥,张良端着杯盏来上茶。
众弟子晨练结束,练剑台上乱糟糟一片,张良挥着大扫帚来扫地。
晌午、傍晚,开饭的时辰到了,张良踩上大石头去撞钟。
这些活平日也是有人做的,只不过张良彼时只有成年男子一半的身长,小小的一只,跟兔子似的,活蹦乱跳地跑上跑下,要想不被注意也难。
仓灵子不耐烦,问他究竟想干什么,他便无比真挚地表明态度,“弟子是来拜师的。”
然后想起仓灵子之前否决他的理由,摊开已经被磨破的手心,补充道:“弟子能吃苦,不是娇生惯养的贵公子。”
仓灵子还是不答应,他仍回去一直干活。
直到一个月后的某日,老伙夫涕泗横流地劝说仓灵子,请他心胸开阔,就算是仇人家的孩子也不要这般苛待。仓灵子当时正饮水,险些被呛了喉咙,伸手揉了揉酸痛的脑仁,叹道:“让他进来罢。”
张良得知仓灵子要召见自己,赶紧打水洗干净脸,把身上的柴灰都拍了去,才忙不迭敲开门。
当时,门内一片寂静。
仓灵子坐在最中间的席上,两手分开搭上膝盖,眉宇间尽是深沉,问道:“你叫张良?”
低沉的四个字,在屋里穿荡了几个来回。
张良恭敬跪下,拱手道:“是。”
仓灵子见他仪容端正,丝毫没有惧怕之意,便又道:“新郑张家,名门之后。”
张良道:“祖父说了,那是张家祖先的名誉,子房只是恰好生在张家,没有‘功’,没有‘名’,一切都是从头开始,跟平民百姓是一样的。”
小小年纪,有着与众不同的稳重。
仓灵子想了想,道:“我没记错的话,你的祖父,是张开地?”
“是。”
“说话倒还在理。”仓灵子流露出几分认可,徐徐起身,行至张良面前,垂眸俯视他,“为何来苍山?”
张良道:“学剑。”
仓灵子又问:“为何学剑?”
张良抿了抿唇,心里挣扎了一下,还是如实回道:“子房想保护一个人。”
屋内悄然寂静,似能听见日晖在地上游走的声音。仓灵子在他跟前站立了许久,很难想象这句话是出自一个七岁孩童之口。不过,既然是张开地的后人,说出什么样的豪言壮语,也都不足为奇了。
仓灵子从袖子里取出一片布帛,扔到张良跟前,道:“在签拜师状之前,你还有机会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