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轻笑了两声,摇头一叹:“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什么?”
“我让你别对子房动心思,从不是怕你威胁到我。”韩非放下手中的酒杯,慢悠悠起身,“说穿了,我珍爱子房,但子房心里是否有我还不得而知。或许有一天会,或许永远都不会。我一如既往地对他千万般好,他如果回应,我自然万分欣喜,如果不回应,我便接着宠他护他。”将手负在身后,直直瞪着西门厌,“但是,我绝不会允许一个有家室的男人,把他当作第二条踩踏的船。明白么?”
倘若今天西门厌没有家室,他即便是潜逃罪犯,即便一身血债,韩非都不会插手。
子房只有一个,你伤害过他一次,还妄想伤第二次?
西门厌愣住,仿佛被雷劈了一般,恍然明白了什么。如果没有面具遮挡,应该能看到他胀得通红的愧疚的脸。他像一个丢盔弃甲的逃兵,往后退了一步,地板发出悲壮的一声沉吟。他悲哀地觉着,在韩非面前,他就是一个涂花了脸的跳梁小丑。每一根发丝都充斥着不堪和丑陋。
西门厌其实没错,他只是身上的负担太重,压得他不得不低头。
他败给了眼前这个男人,溃不成军,无地自容。
他身上背着仇恨,沉重的世俗的枷锁着生在他肩上,而这些,韩非身上却一丝也没有。或者他本来有的,只是这些枷锁,他从来都是自己背负着,不会架在张良身上。
但是回不去了。若时光重新来过,他还是会去刺杀翡翠虎,还是会戴上面具伪装苟活。这世道已经把他变成了恶魔,他要走的,是通往地狱的路,反不了悔。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要解释一下:
韩非和西门厌是两个截然相反的人,一个浪漫主义,一个现实主义。
韩非趋于顺乎本心改变世界,西门厌趋于顺乎潮势改变自己。
两者是在乱世生存的不同方式,没有对错,没有是非,只是不同。
第45章 月下对酌(一)
“老九,过了这些天,眼睛恢复得如何了?”韩王宫里,韩王挺着发福的肚子,在宫女的搀扶下,慢悠悠在御花园里走着。
说正事之前,总要嘘寒问暖一番。
韩非伴在他身侧,道:“回父王,已经好很多了。有时虽有些重影,但久看一会儿也能看清,不打紧。”
韩王嗯了一声,疲懒地抬了抬眼皮,道:“再让姜御医开两剂药罢,把病根断了,也不担心有后患。”
韩非道:“父王关怀备至,儿臣受宠若惊。”
“父亲关心儿子,情理之中,伦常之内。惊什么?”韩王说着话,突然想到什么,抬着眼皮子看韩非,“因为文氏的事,寡人确实也对你们兄妹冷淡了些。”
韩非坦然一笑,“父王言重了。生身父母,恩比天大。韩非能幸生于世,已不胜感激。”
韩王对这答案颇为赞赏,“嗯,出口成章,看来,你这些年的书没有白学。”
韩非颔首,道:“出门求学,总要刻苦些,才不至于给父王丢脸。”
两父子说了一些家长里短的闲话,从御花园散步到天伦池,是时候谈些正经事了。
韩王抬手挥了挥,让宫人们退去,两父子并肩对着一座形状奇怪的假山石,“柳司寇近来上奏,说大理府缺个司法,各大卷宗无人管理,让寡人派个德才兼备的年轻人过去。寡人觉得,你很合适。”
他之前允诺过韩非,痊愈之日定封他一个官职。
大理府,是掌管韩国法律的最高组织。里面一个司寇,负责断案,一个司法,负责管理法例卷宗,都是处在百尺竿头的高官。
约莫是怀才不遇太久,韩非此前一直以为韩王会封他一个可有可无的闲职。这样王恩骤降,他一时间还不是很能接受。何况,坐上司法一位的,向来都是德才兼备的大能人。韩王就算重视他,怎也不考察考察他的能力,便忽然封他这样大的一个官职?
韩非正满腹疑虑,打算询问一二时,韩王下一句话便把这疑虑打消。
“赵国的荀况派人送了一封书信给寡人,信中大赞你学识渊博,年少有成。寡人寻思着,荀况是享誉七国的大贤士,他的话,合该让人信服。”
假山上有一只鸟窝,雌鸟叼了一条小虫子回巢,喂给嗷嗷待哺的雏鸟,又扑腾着翅膀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