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倓细细在心里斟酌,明白了,全明白了!那些他说的,莫名能和自己的回忆对得上的故事,以及自己对他的熟悉感,并不是空穴来风。
果然是你,李复。
一千多年过去了,李复到底是一点都没变,口上说他自己莫得感情,却没人知道他逃避了多少回。反正李倓才刚刚看开,与李复敌对也好,回不到过去也好,千年都过去了,那些往事不再提就好了,然而听了李复那一番理论后,回想到在吐蕃时的种种,从稍有情愫到分道扬镳,又琢磨李复方才的话,气就不打一处来。
☆、捌
那是夕阳西下的黄昏,少年望着躺了一地的唐军尸体,脑中还浮现着姐姐被流矢射中以及合上双目前的情景,若不是亲眼看她断了气,李倓都不相信姐姐已经离他而去。姐姐为大唐牺牲了自己的一生,从未问旁人值得不值得,而大唐呢,连吊唁信都迟迟未发来!姐姐还说让自己回到大唐辅佐贤皇,他疑心了,大唐哪儿有贤皇?他抽出佩剑,狠心地戳穿一人的尸体,已死去多时开始发黑的血溅到少年的脸上。
“倓弟,人死不能复生,你要坚强些。”李复总是很关心李倓,自从文华郡主死后,怕他伤心做出过激的事情,因此他走到哪儿,自己就跟到哪儿。
“复兄,帮帮我,帮我杀了那些害死姐姐的唐军!”少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多年的兄长,亦是多年的伴侣,他知道,只有李复能帮助他。
“倓弟,莫要偏执,文华郡主的遗愿是让你辅佐大唐贤皇,为李唐迎来更大的盛世...倓弟,我不想看到你走错。”李复明白,只有他帮得了李倓,却不能帮他。
“我偏执...?!”少年变了脸,凄然的笑声回荡在整片空旷的战场,他不认为自己是错的,要错也是父王和皇上的错,就不该让姑母金城公主和姐姐嫁到吐蕃,她们为大唐付出了多少,而又得到了什么。“那他们呢?”所谓“和亲”,不过是他们懦弱于发兵的挡箭牌,所谓“盛世”,不过是他们继续过着安于现状的奢靡日子的假象。
李倓心中想的,李复也许是知晓的,曾听李倓提过,大唐如今的风气,胡人拥兵自重,功臣之后不思进取,整个长安被一股奢靡之气笼罩,看似繁华,实则一捅即破。若真想将天下将大唐导入正轨,不妨搞出一番动荡,适当削弱中原势力,给李唐一些危机感。
此招太险,一旦开始,便没有余地回旋。何况小沁尸骨未寒,倓弟说的这些未免让她在九泉之下不会安生。李复合上双目,轻叹一句:“让你的姐姐,在九泉之下安息吧...”
“李复,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想帮我!”李倓瞬间就看不懂李复了,不,倒不如说是不愿意看懂。年少时的李复确实是一直都是这样,永远只愿意遵从别人的意愿办事,在意别人怎么看,很少遵从自己的内心。
李倓失望地离开了,头也不回。复兄连小小一句并不认可的遗言都那般在意,那自己和他的情愫呢,是否复兄哪天会因旁人口中的一句“荒谬”而与他分离啊?
李倓答应了师父成为钧天君继任候选人,一段时间里没再和李复见过面,而李复也跟随其师父回到了中原。
再重逢是两三年后,他们已经分别继任了钧天君与玄天君。李复那句分别的话到底是说出了口。“师父说,鬼谋的心,应为天下苍生而跳动,不应动情。”
果然啊,李复,你谁的话都可以听,唯独就不听我的。
时光再转回现在,李倓在剑中嗤笑着那人的大言不惭。复兄,千年的时光,到底还不够你去正面面对你的心,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从容地说出你心属与谁么?
李倓虽然知道李复放不下身段谈感情,可是心里那个在意啊...
若不是沈寒找上了他,李倓还真的就打算闷在剑里自闭。原因很简单,沈寒也觉得李复的满口往事不想重提只是假象,李复心心念念的是谁,他心知肚明。那天在引仙水榭,他与他的情缘亲眼看见李复和李倓的尸体挨得特别近,而且李复死前未瞑目,反而伸手想要去抓住李倓。
“王爷,在我这里待得可还习惯?”沈寒元神出窍进入剑中,看了正打坐养精蓄锐的那人,一身绣着金龙的白袍,俊朗的面孔上一双凤眼,这不是李倓还能是谁?
李倓并未去想沈寒是如何来的,手中还是摩挲着写满“复”与“倓”字的纸,微微抬了眼皮,慵懒地问一句:“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