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这才明白如懿的意思,慌忙叩了头出去。皇帝愣愣地看着如懿,想要说什么,嘴唇微微一张,却含了几分愧怍。如懿撑起一个勉强的笑容,温声道:“臣妾懂得分寸,伤口不长。今夜的事传出去,于皇上声名有碍,臣妾身为皇后,皇上的妻子,自然要为皇上分忧。”
皇帝气色稍和,用完好的手抚摸着她的肩膀,“如懿,你懂得分寸。不愧是朕亲自选的皇后。”他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避开她的目光,“今日……多亏了你,朕会记在心上。只是香见性情刚烈,一时不能转圜。朕担心她迟迟不肯屈就,皇额娘会听到什么风声,逼迫香见离宫。”
如懿悄悄将伤口按得重些,借着更加尖锐的痛意,才算撑住了脸上的端庄笑意。嫁给皇帝二十多年了,她还是头一回听见皇帝的话恶心得要吐——是真得要吐了。寒香见对他摆明了没那个意思,他强求就强求,还摆出这副深情款款的样子给谁看?若是真得爱之如命,又怎忍心看着寒香见宁死不屈?
不过是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寒香见余生都不会爱上皇帝,反而会让皇帝更加执着痴迷。
“容贵人不肯侍寝,于六宫和睦也无益处。”如懿郑重其事,维持着皇后的礼仪与气度,容色恬和,“皇上已经受伤,一时不宜再与容贵人独处。而手腕伤处,皇上可暂以衣袖遮掩。这几日也请皇上以安慰阵亡将士忠魂之由独居养心殿,斋戒数日,勿见其他嫔妃,也勿召人侍寝,以免有更多人知道皇上的伤势。”
皇帝喟然,稍有欣慰,“战事有伤天和,确实应当如此。”他一顿,“君者为人伦之极,五伦无不系于君。臣奉君,子遵父,妻从夫,不可倒置也。皇后深明事理,婉順谦恭,朕很欣慰。”
你就不怕忠魂泉下有知,心寒不甘?
“此乃臣妾分内之事。”如懿以从未有过的郑重容色凜然相对,不露半点犹疑,“皇上若信任臣妾,不如由臣妾去一趟承乾宫,劝慰容贵人。”
皇帝憔悴的面孔上满是愕然与震惊,似乎不明白她为何有此言行,但很快露出一片喜色,道:“皇后辛苦。那朕便将香见之事,全数托付皇后了。”
如懿颔首,又道:“只是臣妾有一事请求。日前为着容贵人之事,皇上责怪三阿哥。但父子终归是父子,皇上既然骂过,也消了气,不如派人去看看纯贵妃和三阿哥吧。容贵人看见皇上一家子和和美美,妻妾和睦,说不定也会回心转意。”
皇帝本是不愿意,只是听见最后一句,便信以为真,道:“朕知道他们母子心里不安,朕会安抚他们。”
如懿俯身三拜,以极其尊崇的态度,谦卑己身,缓缓退离。自古郎君薄幸,不过如是,可叹书中纯贵妃母子为着寒香见之事白白丢了性命,都得不到皇帝的一声愧疚。
第三十八章 宫闱深深
再次见到寒香见是在两日之后。
凭借中宫的威仪,凭借皇帝极力弥补的密切与热络,如懿有条不紊地将皇帝所希望见到的一切一一布置下去。寒香见受伤之事并非不能外传,所以很快让嫔妃们更添了好奇与幸灾乐祸的心情,更是茶余饭后最好的谈资。而皇帝不再踏足承乾宫,仿佛对她容颜毁损而失望至极,亦让嫔妃们多了一丝希望与愉悦的寄托,盼望着皇帝将她弃如敝屣,再不理会。
身上一袭杏子黄盘金彩绣翔凤穿芍药团花紫绫袍,脚上凤纹朱锦罗鞋,簪上九转连珠赤金琉璃飞鸾步摇,烂漫明丽的翠华钿并朱红宝树珊瑚花饰点缀。如懿以这样华光明艳的色泽站在寒香见面前,比起她的素衫脱尘,似乎更与周围的绮靡繁丽契合些。
平静卧于斑彩鸳鸯万金锦上的寒香见,显然与这金摇玉耀的华丽人间格格不入。
午后轻暖的秋阳透进豆绿罗影纱,照得寝殿内微尘轻扬,碎金似的迷漫。容珮和移筝,将寒香见的侍女并宫人们都带了退下去,还一世静谧。
寒香见神色呆滞,死死地盯着蓝田玉轻羽尾帐钩挽起梨花青冰绡缠枝宝罗帐顶。宫人们强行替她换过了天水绿白点梅枝纱衫,也是她部族的制式,长长的雪色长珠缕络逶逸横逸,如她一般毫无生气。
如懿侧身,顺着一旁的桃花木竹节番草纹绣墩坐下,方才缓缓开口:“如果本宫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可以杀了皇上,你是否愿意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