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的情爱,男人的情爱,从不可靠。皇帝的爱太廉价了,偏偏他还觉得这样廉价的爱都是雨露君恩,就足以让他的女人们感激涕零了,她只要想想,都觉得令人作呕。
这一夜的梦冗长而琐碎,她辗转地梦见许多前世的事,醒来时天色还乌沉沉的。她悄然起身披上外衣,想喝一盏茶缓解昨夜临睡前过度疲累带来的劳渴。床前的红烛曳着微明的光,烛泪累垂而下,注满了铜制的蟠花烛台,当真是像沾染了女人胭脂的眼泪。
正凝神间,忽然有凄厉的哭声剧烈地爆发出来。如懿了然地勾起一个残酷的笑容,那一声哭,恍如硬生生扯破了紫禁城夜深阑珊的安宁,一声又一声更惨烈的哭声,遥遥地传了过来。
皇帝有些迷茫地醒来,问她:“是什么声音?”
如懿摇摇头,听见李玉在外头急促地敲起门扇。她披上氅衣打开殿门,李玉脚下一软,几乎是爬到了皇帝跟前,哭着道:“皇上,皇上……出大事了……”
皇帝警觉地坐起身:“外头的哭声是怎么回事?”
李玉伏在地上号啕道:“是阿哥所……是阿哥所……”
皇帝有些畏惧地站起身,顿了一顿才下意识地冲到窗前,猛地推开窗望着阿哥所的方向。窗外有冷风凌厉贯入,皇帝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如懿忙抱过大氅替他披上:“皇上保重,别着了风寒。”
皇帝像是在哭泣似的抖动着肩膀,声音里尽是怀疑和不自信:“是不是……是三阿哥出了什么事?李玉,是三阿哥对不对?”
李玉跪在地上,痛哭失声:“皇上,您节哀。是二阿哥,二阿哥薨了。”
皇帝不可置信地转过脸来,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走着,几乎是脱力般坐倒在床边,喃喃地问:“怎么会是二阿哥?怎么会?”他像一头悲绝而走投无路的兽,仰天道:“永琏是朕的嫡子,朕的嫡子!朕是上天的儿子,上天是不会把朕的嫡子收走的!他才九岁,他以后要继承朕的帝裔,他……”皇帝被喉中的哽咽呛到,大口喘息着说不出话来。
如懿忙倒了水递到皇帝唇边,替他抚着后背。她侧耳倾听着那哭声里的悲哀欲绝,听着皇帝的怒吼和李玉的劝说,脸上也陪皇帝一同露出哀戚的神色,连含在眼中的泪,也随着她的心意沉沉坠落。
可是唯有她知道,唯有她自己知道。那一刻,窃喜与欣慰如何同时蔓延到她的心头,紧紧攫住了她颤抖的灵魂。
这就是皇帝,这就是一个父亲和一个丈夫,当噩耗传来,她只庆幸自己不是纯嫔。否则她该怎样心寒,心寒地看着皇帝为了嫡子安康,竟然下意识地期望出事的是自己另一个儿子?三阿哥再如何,也是他的血脉!后宫人心凉薄,不过是自皇帝而始罢了!
第二十一章 高氏命断
乾隆三年,十月十二日巳时,二阿哥永琏卒,年九岁。帝后痛失爱子,伤心欲绝,追封为皇太子,谥曰端慧。
听到永琏终于还是成了端慧皇太子的消息时,如懿正在储秀宫的暖阁里,与换好了素色衣衫并银质首饰的海兰一起,慢慢地叠着金银元宝和冥纸。她微微翘着银镶碎玉护甲,闲闲道:“你没看到,昨儿皇上伤心得几乎不曾晕厥,我在旁边瞧着都动容。如今追封了皇太子,不知道玫嫔和仪嫔的孩儿泉下有知,会不会称一句‘太子殿下’?”
海兰褪了绞丝银镯子,慢条斯理道:“封什么太子,那都是做给活人看的,更是给皇后一个安慰。皇上是真心疼,可他是心疼二阿哥还是心疼没了嫡子,就不得而知了。”
正说着话,却听暖阁的门豁然被推开,一身素青的纯嫔如同一个影子般迅疾地闪了进来,她一向平和的面孔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惶惑,六神无主似的。如懿抬了抬脸示意移筝叶心出去,轻嗤一声:“如今宫中多事,你带着一脸的害怕惊惶到储秀宫,若是在外头被旁人看见,你有几条命让人家怀疑?”
纯嫔混忘了行礼,在她面前坐下倒了盏茶急急喝下,按着心口道:“贵妃娘娘还说这样的话!你知不知道二阿哥是怎么死的?他是在半夜时分呼吸滞住,活活闷死的。而他闷死的原因,是在他鼻中发现了一些芦花和棉絮。”
如懿摇了摇头,怜悯地叹息道:“真是太不小心了。二阿哥的肺热本来就容易缓不过气,这个季节又易起芦花,阿哥所靠近御花园那儿,哪阵风吹来了水塘边的芦苇花絮也不知道。还有那些棉絮,进进出出的宫人太医那么多,入了冬谁的衣裳上没棉絮取暖。这些伺候的宫人们那么不小心,真该全打发了出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