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揉了下眼睛。他的室友们死去不到一年,然而再看到他们,却好像已经过了一辈子似的。床头放着一些课本,他拿起来看,是三年级的课本。大概已经考完试了,它们在狂欢中被扔得乱七八糟。
哈利放下床幔仰躺回床上,透过床幔留下的缝隙看着从窗口|射进来的光,一时不知道之前经历过的一切,包括那场战争是不是自己做过的一个梦。但是血与火留在鼻腔里的味道似乎还在,手里的小瓶子也还在。他还记得他失去意识前在吟唱那个他一直想搞懂却搞不懂的咒文,但过程记不清了。他记得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记得彩色光带。也许这里是另一个时空?也许他只是倒退回了还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时间点。
他还没有失去任何东西的时间点。
但是他丝毫没有再得到一次机会的喜悦。哈利,你该去做这个。哈利,你该去做那个。哈利,你必须在苦难中苟活,没有死亡的权利——那是不是将来还会有——哈利,你必须要死,放下所有不甘?
就好像他是一个牵线木偶一样。
想到自己即将重来一次的充满苦痛的人生,哈利就有一种想毁灭一切或是一死了之的冲动。不久前的死亡和愤怒仍在影响着他。他握着自己久违的冬青木魔杖,阴郁地看着这间房屋里的一切,在他旁边的床上,纳威睡得很舒服,圆圆的脸,微张的双唇,他脸上是那种纳威·隆巴顿特有的憨厚安详。
纳威翻了个身。
他在睡梦里笑了。
在这一刻,哈利好像突然被惊醒。小天狼星死后,他被困在悔恨里,他无数次梦想着重来,他将忍耐,将努力成长,他愿以一切换回他失去的东西,因为他的错误而导致别人被剥夺掉的东西。而现在,命运似乎真的给了他这个机会。
的确,活着是很痛苦的一件事。但是,不管多么艰难,不管还要流多少血,他都必须活下去。他不该害怕还未发生的痛苦。他的朋友们还在这里。只要他们能好好地活下去,一个不少地走到最后,那就足够了。他从心底这么期望。
纳威还在这里,西莫还在这里。那么斯内普——哈利想到这,觉得今晚他一定睡不着了。已经考完试了,明天没有课——他翻来覆去地纠结了十分钟,终于爬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出格兰芬多塔楼。
他披着隐形衣,贴着边前进。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还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步步走过一方方月光,但现在他的身体久违地舒适,充满活力。一段时间之后,他摸到地窖门口,轻轻地敲敲小蛇形状的门把手。“斯内普教授在里面吗?”他轻声问。
“一个不太值得尊重的蛇佬腔。”小蛇摆动着头不情不愿地说,“可惜我无法反抗。他不在——你可以进去了,幸运的小子。”
太好了,斯内普还活着——仅仅只是这个事实,就让哈利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甚至差点忘了叫小蛇把手不要把他来过这里的事向斯内普汇报。他钻进地窖里,熟门熟路地拿出斯内普的冥想盆,遗憾地发现斯内普没把任何记忆放进里面。
他端着冥想盆走到角落,以防斯内普突然回来撞见他。他用隐形衣罩住冥想盆和自己,迫不及待地把记忆倒了进去。
一阵令人目眩的旋转,哈利头冲下跌进一片光芒里。他在空中像是被谁拉了一下,身体倒转,双脚踏上温暖坚实的土地。远处有一个巨大的烟囱,还有两个人。他惊讶地认出其中一个是他母亲。
他看到斯内普第一次不成功的搭讪,9岁的斯内普躲在树篱之后,稚嫩的脸上是难掩的渴望。莉莉叫他名字的时候,他嘴角现出一个微小、羞涩却温暖的笑。他在慢慢长大,每一次莉莉转身离去,他遥望着莉莉的目光中透出一种充满惶恐的渴求和彻骨的寂寞。记忆切换,哈利看到他坐在图书馆的角落翻着一本旧书,他的面孔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微光和灰尘在他周围静寂地缓慢流转,黯淡的窗边只有他一人。同样是那个年纪的斯内普,抱着膝盖坐在一张窄小破旧的木板床上,面无表情地拿魔杖射天花板上的苍蝇。他已经年满17岁,可以在校外使用魔杖了。屋外有咒骂声,哭泣声,玻璃碎裂声。斯内普毫无反应。过了一会,他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哈利想起离校时赫敏在火车上说斯内普的母亲嫁给一个麻瓜。看来他直到成年都还没有脱离麻瓜的世界。他还想起那些已经恍若隔世的麻瓜书籍,在斯内普那个年纪,正好赶上英国经济萧条,他身上有麻瓜和巫师双时代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