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闭上眼睛。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自己的家,就在斯内普最痛苦的记忆里。他的家被魔咒破坏得一片狼藉。但他终于知道,原来他的家之前是这个样子的。他们有一块很柔软的棕色地毯,有漂亮的小沙发,他的父亲一定经常在沙发上逗他玩。放着婴儿床的那间屋子,墙壁原来是淡黄色。多么温暖的色彩。如今只余破烂网格的窗帘原来竟然有着那么漂亮的橘黄色花纹。破烂的木门曾是那样纯净的白色。墙边现在已经腐朽的柜子在十几年前还是崭新的,蜡打得光亮。他在地上看到的雪下的东西原来并不是杂物,是魔咒炸开的屋顶的碎片,竟然没砸到婴儿车中……假如它们正正好好地砸在他的脑袋上,他就不用被折磨17年了。
哈利想象着幼时的自己跌跌撞撞地走在屋子里,用儿童扫帚飞行的样子。他抿着唇,不自觉地微笑起来。也许那个被他打破的花瓶就放在墙角,放在那个相框下面……衣柜的把手上还挂着布娃娃呢。那间屋子的地毯是编织的,很漂亮,只是被台灯和屋顶的碎片盖上了很大一部分,看不太清楚。年轻的斯内普就跪坐在那块地毯上,也许是另一个时空17岁的自己站过的位置,抱着莉莉撕心裂肺地哭号。他有没有在那块木板上写字?他会写什么?不,他不会写的。他对伏地魔和自己的父亲抱有几乎同等的仇恨,他不会祝他好运的。就算他抱过他……是的,他在记忆里看到过抱着他的斯内普。年轻的巫师皱着眉抱着一岁的婴儿,似乎在竭力远离他,却凝视着他的眼睛丝毫也不肯放松。在他的脸上,厌恶和怀念交织在一起,僵硬的动作饱含着留恋和不舍。他最后望了男孩一眼,目光充满决绝。他把一岁的哈利递了出去,挣脱哈利抓住他衣袖的小手,转身走出屋子,再也没有回头。
哈利最后环视一遍斯内普的办公室,站起来抖抖隐形衣,走出了地窖。洒满月光的走廊里,画像们在窃窃私语,远处有脚步声传来,大概是费尔奇和他的猫。哈利轻声念出在逃亡旅途中的一个夜晚从书里看来的咒语,这魔咒可以消除他的气息——他在魔咒上的漏洞太多,书本可以帮助他补全这些可怕的缺失,只是他直到离校以前都好像和书本是天敌。他躲在一个柜子旁边的阴影里,苦笑了一下。
等待费尔奇走过去的时候,哈利的目光一直盯着城堡的墙壁。淡青色的月光吸收了脚步声,直到提灯的光亮照到哈利所在的角落,他才意识到自己碰到的巡夜人并非费尔奇。高大的黑色影子不快不慢地通过月光铺射着的地面,他黑色的眼睛望向了柜子旁。
哈利不确定斯内普是否知道他躲在这,他看见斯内普抿了下嘴唇。哈利紧张得屏住了呼吸,他还没做好见到斯内普的心理准备。谁知斯内普只是略略看了看,便继续向前离开了。一直到他彻底脱离哈利的视野,哈利都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以为自己可以从斯内普脸上看到他背后的真实,但他实际上什么也没看见。他竭力观察也竭力想象过了,可斯内普仍然只是个暴躁、危险的,刻薄的混蛋。这样冷漠得像一座石雕的男人,他究竟在哪里隐藏着那么深的感情?他总是带着这些记忆。他有冥想盆,但这些感情全都在他大脑里。
哈利谨慎地继续留在原地。仅仅过了不到一年的时间,隐匿自己就似乎已经成为他的一个习惯。直到走廊里再也没有人,他才回到格兰芬多塔楼躺回床上,放下床幔。
他刚刚见到了一个活生生的斯内普。他承认他最想见到的就是他。他以为他会觉得斯内普很亲切,但他发现他们的距离还是那么远。
他们之间隔着他无法参与的三十年。
哈利看了看自己的手。非常干净,但他总错觉上面染着血。这只手碰触过斯内普,并且长时间地停留在他脖颈上。在刚才短暂的会面里,他惊诧地发现自己想扑过去熊抱斯内普。这是一种似乎来自灵魂的熟稔和冲动,好像他的身体也不知何时已经养成习惯似的。但这很奇怪——斯内普向来极少与人做直接的接触,他甚至不像其他教授一样偶尔还会拍拍人肩膀。
迪安森林和尖叫棚屋是哈利仅有的回忆。他知道斯内普的胸膛是坚实的,但他究竟有没有温度?尖叫棚屋里斯内普流着血,身体已经冷了。惟一超过十秒的、环境和温度都还算正常的身体接触只有学习大脑封闭术的时候偷看了他的记忆,斯内普抓着他的衣领把他的身体整个提起来,那时斯内普的手抵在他的下巴上,的确是温暖的。可他们身体接触的次数毕竟太少,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熟稔感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