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颤抖着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往前走,坚定的要把什么东西,甩在那张沉在阴暗角落的草榻上。孟章慢慢的走到屋子的另一端,蹲了下来,开始收拾放在地上的野蕨菜,拍掉上面的泥土,不太熟练的掐掉烂掉的叶片。这些事情平时都是展珏在做,但是孟章现在必须找点事情做,以压抑下内心的慌张不安。
孟章在这个山中荒村已经呆了一年多了,他过完山中第一个冬天后,埋在身体里的宿疾和余毒毫不留情的随着迸发的春意一起,都冒了出来,寻常的草药已经无法压制孟章的病症,可是孟章和展珏已经没有钱去买更昂贵的药了。展珏毕竟只是个孩子,哪怕日日上山采集草药去贩卖,也仅仅能维持一线温饱。头一次,昔日高贵的孟章王感觉到自己是个碍事的累赘。
孟章木讷的清理着野菜,动作很僵硬,菜也没清理的很干净,他的脑海里,总是会不由自主的过滤着所听到的信息,把他们拼接成连贯的事件——这是孟章为君多年来留下的习惯。
孟章在山中,信息闭塞,但是也时常听展珏说起山下的情状。钧天旧国已经灭的差不多了,前些日子,残喘的开阳国彻底断送在瑶光和天权手下,而后,不知为何天权和瑶光有了嫌隙。天权王执明亲征瑶光,两国兵力大损,再无力为继。
这其中也穿插着点点天枢势力干预其中的传闻,只是这些传闻如同飘散空气中的飞絮,飘忽不定,捉摸不透,却又无所不在,昭示着主事者背后勃发的野心,却也奈何不得。
孟章思及记忆深处的那位宠臣,深深叹了一口气,却也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亡国之时的背离固然痛可见骨,伤损肺腑。但毕竟残喘的天枢终究在仲堃仪的手中慢慢活了过来,或终有一日,得以光复。
木头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展珏背着竹筐矮下身子挤了进来。少年的身体正是窜个的时候,就和开了春的笋一样往上冒。孟章本就不高,展珏如今却是迅速的赶了上来了。
展珏看到孟章蹲着择菜,急忙走了过来【你怎么起来了,快去躺下,我给你煎补气的药。】
【我刚起来,活动一下,再躺要僵住了。】孟章对展珏笑了下,带着点退让的站了起来,坐在了断腿桌子边的矮凳子上。
展珏又问了问孟章白日里有无咳血,顺手麻利的把这一日挣来的铜板塞到草榻的垫褥下面,挽起了袖子开始收拾屋子,然后拿着菜篮子就要出门洗菜。
孟章看到展珏的小臂上又多了几道划伤,这多是展珏爬山崖采集草药的时候蹭到的。展珏卖了很多草药,但总是舍不得给他自己用,能留就留下来,卖到镇子上。现在天下乱战,草药金贵着,多卖一些,就能多给来年冬天屯些口粮出来。
孟章握了握自己越发无力的双手,暗自叹了口气。
【展哥哥,展哥哥】木门被拍打着,门外是小豆子哭喊着叫着展珏。小豆子是村尾张寡妇的独子,张寡妇年轻时听说也是个书香门第的小姐,平时教养小豆子很是仔细,小豆子从不大声叫嚷拍打别人家的门,想来是有什么要紧事情。
展珏连忙把手上的事物放下,打开门放小豆子进来。门一开,张惶的小豆子就扑了进来,抱着展珏的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呜呜,展哥哥,嗝,你快去看看我娘亲,娘亲倒在地上了,呜呜,嗝...】
展珏拍了拍小豆子的脑袋,皱紧了眉头,嘴唇抿作一条线,尽量放柔和声音的说【带我过去看看。】
小豆子去年大病是展珏救回来的,这会看到了展珏,像是有了主心骨,打着嗝点点头,方才慢慢缓了下来。这时小豆子才慢慢意识到,房间的矮凳子上还坐着一个他熟悉也不太熟悉的人。
这个住在展珏家的人,全村都讳莫如深,据说他被展珏背回来的时候,身上穿的衣服暗纹织锦,上面绣的东西,贵不可言。这个隐藏在山野中的小村子,或是在战争中幸存,或是被权贵逼迫到无路可走才聚集到一起的。张寡妇总是和小豆子说,那些权贵,是没什么好人的。所幸展珏带回来的那个人,平日里并不出门,总算没给村子带来什么骚乱,小豆子也只是在远处遥遥的看到过。
这会按捺不住好奇,小豆子拉着展珏的衣角,偷偷看了过去。只见到微微佝偻着身躯的人,对小豆子笑了一下,苍白的脸上,眉眼舒展开,满满的是少年气息,让人感到十二万分的平和,却不是像传闻中那么可怖可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