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堃仪就这样背着孟章,半跑着穿过庭院花园,来到寝殿主殿侧门,手指弯曲,指节以一种奇异的节奏敲了殿门几下,随即,殿门从里面打开了,里面的人看到是仲堃仪和孟章后,先是快速行了个礼,接着让出路来,恭敬的让仲堃仪进殿。
仲堃仪一进入殿内,就见几位骆珉安插入天枢王宫的医丞已久候在侧,见仲堃仪背着孟章,忙让学徒侍人将孟章接下,稳稳妥妥的抬上铺好的床榻。
孟章躺在床榻上,急促着大口喘着气,他感到后脑有种犹如锥子拧动搬的锐痛。全身抽搐着,冷汗混着残留的气力惊恐的从每个疯狂张开的毛孔中窜逃出去,拼死也要离开他的身体。
两位德高望重的医丞跪在龙榻两侧,小心翼翼又带着几分仓促拉开孟章的衣襟,吩咐小药童用温热的纱布擦净孟章布满汗水的嶙峋胸膛。
他们取出金针,密密麻麻的扎进孟章的身体。孟章看着一根根寸长的金针没入自己的皮肉之中,却没什么实感,从骨头肺腑中透出的疼痛,已经折磨的他再无力气去思考了。
孟章看到一位有些面熟的,由仲堃仪提拔上来的医丞,拿出一把一指长的小刀,轻轻在他腕侧划了一道小口子,取了些血出来,迷迷糊糊中,孟章看到那医丞用药匙调了什么到他的血里,脸色愈发沉重。再然后,孟章终于吃不住这样的剧痛,硬生生昏厥了过去,直吓得满室侍人医倌大惊失色,又是一阵急切的忙碌,几番折腾,孟章终于由昏厥转入沉睡,众人方才舒了一口气。
仲堃仪抹了一把虚汗,方恢复了上大夫的优雅与威仪。他闻着满室浓重苦涩的药味,侧过头看到在医丞点着的一圈灯烛中安静睡着的孟章,心中沉重难以言喻。
【王上现下情况已经稳定了,需要休息,臣等先退下了。】医丞来到仲堃仪面前,施礼道。
仲堃仪点点头道【你留下,其他人先下去吧。】
医丞忙指挥着药童,抬开灯烛,清扫多余的汤药台,熏炉里换上孟章惯用的安神香,放轻了步子,依次退离寝殿。
待到众人退尽,医丞战战兢兢的走到仲堃仪面前,俯首敛袖等着仲堃仪的吩咐。
但过了许久,仲堃仪依旧不发一言的站在那里,压抑的气息弄得医丞有些喘不上来气,却也终究不敢抬头看仲上大夫一眼。
【王上...还能活多久...】仲堃仪终于说出了这长久沉默之后的第一句话,声音带着飘忽的不真实感,医丞一下子被惊得跪了下去,细细反复的琢磨着仲上大夫的这句话,冷汗一下就冒了出来。
【王...王上福泽深厚...必能化危为安!】
仲堃仪听闻冷笑一下,低沉的笑声扎的医丞的心都颤了两分,头一下扣在地上,不敢再言。
【王上明日还能再行朝会吗?我要听实话。】仲堃仪复问。
医丞忙道【若是加大药量,微臣施以针灸,便可支撑得住,但是附带症状恐会更为严重,若是日后反复为之,只怕...】医丞终究没有勇气讲完。
仲堃仪敛了眼睫,喃喃道【只怕再无几日好活...】
仲堃仪懂得医理,虽不及医丞们日夜研习来的深刻专业,却也已是不俗。他能闻出殿内安神香中加了些强制镇定精神的药草,也知道医丞给孟章喝的药剂已是以毒攻毒的猛药。
仲堃仪歪过头,透过床上放下的青色纱幔,看着床榻上的孟章,死气沉沉,不似活物。
他想起前日同孟章于王宫庭院内小憩,转醒后,孟章让仲堃仪于晚间去书房找他。那日月朗星稀,孟章让仲堃仪在边上研墨,自己则支撑着疼痛难耐的身体站在书案前,写了一道诏书,书写完毕后盖上玉玺大印,让仲堃仪过来看。
仲堃仪收起墨,有点茫然的抬头看向孟章,便见到孟章微笑着看着他,双眼都放着光彩。这样轻松温柔的笑容,仲堃仪已经许久都不曾见过了。仲堃仪连日里疲累郁结的心都放松下来,不由也带上一丝温和笑意,忙凑过来看孟章写的诏书。
孟章王轻轻往边上一让,给他丰神俊逸的仲上大夫让了个位置,仿佛在请他的仲卿品鉴他刚绘制的一副字画。仲上大夫优雅的站过来,不着声色的扶住孟章摇摇欲坠的身躯,方才细细的看了那道诏书。
诏书并不长,开篇是规整庄重的:曰诏天枢王,运承天奉。正文曰:本王在位数载春秋,几番动荡,幸得天枢以存,今天命不济,病痛缠身,恐无时日。王无子,未可托国之重任。然仲堃仪上大夫,勤勉律己,于危处挽国之狂澜,经武纬文未有出仲卿之上者。夫顺天道,应民意,托重任于贤能,禅王位于仲上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