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剧魅影]界桥_作者:甜蜜桂花糖(105)

  埃里克说不出话来。

  然而他知晓自己此刻必须要面对事实,这是至关重要的真相,哪怕其根本不过一场交易的伪装。埃里克一只手捂着脸,他缓慢地转过身去,用冷酷的目光注视那面镜子。

  他的内心被撕为两半,一半冰冷一半烧灼。

  他慢慢地拿下了自己的手,目光不曾动摇分毫,直视着镜子里的景象——是他本来的面容,埃里克心想。

  坑洼的面皮露出粉色的肉,扭曲的嘴唇暗藏讥诮的弧度。埃里克怎会不认识这张脸,正是这张面容带来了他出生以来的悲剧。真奇怪啊,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头痛欲裂。怎么换了脸不过几个月,他就连本来的面容都记不清楚了呢?

  丑得连自己看了都要吓一跳吧。

  爱情决不会喜爱这样的面容,而他爱着的人也不可能青睐这样的面容。克里斯汀不会,伊妮德也不会,伊妮德她——此刻他又清醒起来她已经离开,因为她不用看见他最大的软弱,最深的痛恨。他清楚她会怎样温柔地爱怜他,正因如此他才更加痛恨!更加拒绝!

  这已不同于面对克里斯汀时尽力表现出自己最好一面的本能。在面对伊妮德的时候,埃里克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和时时刻刻都要失去的不安。因此他加倍狠戾、苛刻甚至歹毒,充满尖锐的刺痛和攻击欲望,使对方遍体鳞伤。仿佛这样他才能得到某种补偿。埃里克清楚这样不对,这样太不正常——可是他放任自己无法控制的欲望,一如他纵容自己的愚昧一般。

  他又发出深深的叹息。

  歌剧魅影的眼中含着泪水,他久久凝视着镜子里那个丑陋不堪的自己,仿佛也就看到了自己恶臭的灵魂。他在屋子里踱步,走来走去,不安的脚步就像是命运踏来的鼓点声。

  他已疯了,他已死了。

  可是……脸?那么他自己的面容呢?

  埃里克的神志又从清醒渐渐转为迷乱的癫狂,他梦呓般自语着,间或不安地高呼巫婆之名。他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不清楚内心的茫然痛苦中何以生出一丝窃喜。他只是不断喊叫着,不知道自己该借机索回面容还是歌声。

  不,不,英俊的面容已经是他得到的东西,是他渴望已久的人世通行证,怎能轻易舍去?可是歌声、歌声那……埃里克惶然不安,心乱如麻,委顿坐于冰冷地面。

  “对了。”他轻语道,“我还不知这张脸是真是假呢。弄个清楚。对,我得弄个清楚。”

  他又摇摇晃晃站起身,感到额头处高热一片。

  他烧得越来越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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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以如此轻易遭爱蒙蔽,只因一切皆为谎言。

  希望幼稚渺茫,引我奋不顾身。

  我已无法写下此句,闭上歌唱开始歌唱。

  当我蓦然回望过去,在长久遗忘与抛弃时光之中,

  有些东西仍一直在绝望燃烧。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我睁开眼睛时不能看见,我闭上眼睛时陷入黑夜。

  你之纯真本托给最明亮之梦想,而今我却满口镀金之艺术。

  在镜子的冷嘲热讽之中,我想我已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

  丑还是美?美还是丑?这两者有什么分别?

  可它决定着我是如何走向死亡。

  ……”

  这一日,巴黎市郊不少居民都见证一幕奇景:一名容貌英俊、衣饰华贵的男人狼狈不堪地冲到大街上,嘴里颠三倒四地说着一些梦话。他抓住路上的每一个行人,又哭又笑地叫他们看看他的脸,看看他的脸。尽管这名男子的确十分英俊,但这种发疯般的行为还是着实叫人心里惧怕。巴黎市民们纷纷避而远之,后来又有人隐约认出这是新近出名的歌剧《海的女儿》的剧作者埃里克,只是那男子后来很快消失,无从考证了。

  ……

  埃里克游魂一般回到歌剧院地底。

  是的,他久违了的宫殿。自从那日的揭穿之后再不曾归来,荒凉冷寂的地底宫殿。潮湿的水汽蒸腾而起,埃里克不由打了个寒战。

  仅是在地上居住了一段时日,他竟已经不那么习惯地下的气候了。埃里克的嘴唇牵动出扭曲的笑,他神色恍惚地走在那条布满泥泞的小道上,衣饰污损、头发散乱,整个人狼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