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又明白自己是活该的。
因为他的痛苦并不崇高, 甚至堪称是卑劣!那是他自作自受,是他痴心妄想又愚蠢不堪,是他自甘堕入悲剧的漩涡。甚至所有人的悲剧都是他一手造成!他又凭什么去指责分明是受害者的她?她向他索要一点债务再合适不过了。
可是……他闭上眼睛,虚迷的软弱,还有悲伤的火焰,一起交织着出现。你不能再用你的爱为我牺牲最后一次么?我知道这是卑鄙,可——可我分明做不到呀。
求求你,爱我一爱吧。他绝望地心想着,这样我是活不成的呀!
我明明是为了活才选择放弃你,放弃你我之间的爱情,我好不容易才欺骗过自己的心,可你非要让我亲口戳穿假象么?我怎么也做不到呀!伊妮德,你就如此爱我,如此恨我,一定要我带着残忍的审视与痛苦度过下半生的岁月么!“我爱你”,你不知道那是一句最可怕的魔咒,只要我说出来了,我的心必将永无宁静!我甚至会匍匐在地,哭着哀求你带我一起走,流浪到海角与天边——可是我不能够呀!
没有了歌声,埃里克算什么?没有了歌声,歌剧魅影算什么?没有了歌声,他——究竟算什么?!
有一件事情埃里克没有告诉伊妮德。
那就是在他得到指引,向巫婆索要那个有关心头血的秘方时,巫婆曾经桀桀地怪笑着,告诉他一件事情——假如他试图得到克里斯汀真爱之吻的尝试失败,那么连在伊妮德的耳朵里,他的歌声也将永远地沉寂下去。
巫婆说:“没有人可以有反悔的机会!你想通过真爱之吻来重新抉择,可你也必须压上自己的赌注。倘若你失败,从此你的歌声将永远沉寂,再无机会!”
埃里克苦笑。他何尝不明白,这是巫婆在断绝他全部的退路——假如他无法获得克里斯汀的爱,无法拿回自己的歌声,那么他也无法再去向伊妮德请求原谅,因为彻底失去歌声的他将再也没有颜面出现在她的面前。
巫婆其实看轻了他,他仅剩的自尊、仅存的人心,也不容许他周旋在两个女子之间。这二人一人是他心灵之爱,另一个则是他多年仰望的阳光、细心呵护的玫瑰。
他出于卑劣选择伤害,是的在他心中哪怕是爱也及不上他的自我重要!但他仍有一丝自尊,那就是他堵上一切的全部的爱、赤诚的爱意只有一份,他只会选择献祭给一个人,无论那个人是不是想要。他不会拿一份燃烧过后的残缺之爱再试图争取另一人的眼光,这是耻辱,也是践踏。也唯独如此——“真爱之吻”。
可无论有没有巫婆的那个赌约,埃里克,已经是不能回头的了。
……
再沉默的对峙也必将走到尽头。
“我明明知道?”伊妮德说,眸光激烈,“难道不是你明明知道么?诚实是一种美德,因为它对人本身具有意义。你不敢碰那一下么?你不敢让自己后悔,再做一次选择么?”
可我回不了头了!埃里克在心中咆哮。
他终于丢掉那些软弱的情绪,重新变得冰冷起来,目光中也流露出痛楚的厌恶:
“我绝不后悔。”
“你还是不敢。”伊妮德向他走近了一步,淡而细长的眉锁起,像是失望的月光,“埃里克,你还是不敢么?你不敢说爱我,可你的心却在抗议,你——”
那双从来温柔而湛蓝的眼眸中,像是泛起了汹涌的波涛,又似熊熊的烈焰。红日落入深海,半边燃尽半边滔天,已是近乎在逼问了。
她一步一步地走向他,带着悲痛的颤抖,带着坦诚的爱意,带着衰败的生命,带着残存的自尊。她对他说道:“埃里克,你爱我,你爱我!”
这岂是她一个人的爱情?这岂是她一个人的命运?这分明属于两个人的悲剧,可她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彼此走向一死一伤。他牺牲自己的爱去构筑虚假的梦境,她悲痛不已。可是梦境会坍圮……何人又能欺骗自己一世呢?何人又能够摆脱命运的操纵,不再做一个可笑可悲的傀儡呢!
“告诉我,埃里克,你爱我!”她对他说!
她距离他已经如此之近,姿态逼迫,仿佛在逼问那个回答。可是她的声音,饱含着悲痛震颤的情感,又显得那么深邃、空远。像是来自大海,像是来自天空,像是来自圣灵!那些层出不穷的回音在他耳边回旋着,仿佛钟鼎之中嗡嗡的梵音。这种情感已压倒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