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牌交尾,寅时未至,夜色是前所未有的低沉。两人饮酒罢,双双抱拳告辞,便各自离去。一个回转落脚之地,一个去往下榻之所,一个形单影只,另一个虽有佳人在侧,却也难通心意。
展昭方才那最后一口饮得急,吹着夜风走了几步,竟涌起几分酒意来。他倒也还认得回客栈的路,索性深吸一口气,身形倏忽间掠起,在夜色之中、月色之下,沿着重重屋脊向前飞奔。仿佛借着此举,亦能抒发一二胸中郁气。
夜即暗且寂,除了脚下的积雪在展昭落脚之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便再无别的声息。四周只余一片黑暗,还有那客栈门前的两盏灯笼,发出微弱的、将要熄灭的光来。
展昭也不走大门,绕道后面纵身一跃,扳着窗子便翻进了屋中。然而及至落脚,他才猛地发觉自己竟走错了——这里可不是他的房间,而是阿岚的。展昭方才心神不属,竟鬼使神差犯下这个错误。
他站在窗前,身后的窗子已经被他随手关上,然而屋中的微微暖意仍旧与展昭身上所带寒气激烈的冲突着。
阿岚似乎已经睡下了,深蓝色的帐子放了下来,被方才开窗、关窗的那阵风微微吹动。展昭一动不敢动,好像被人点了穴,唯有心跳如擂鼓一样,震得胸腔隐隐作痛。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迈出一步,紧接着,又缓缓迈出一步。心跳得越来越快,展昭像是中了魔,一直走到阿岚床前,脚下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他轻轻探出手,撩起了帘子。心中仿佛有个声音在讥笑:这是做什么,难道你是想确认她在不在?
另一个声音微弱地反驳道:看一眼也不行吗?
无耻下作,那个声音冷冷地答道,难怪欧阳春话里话外也要提点你,他是看出你行止不端了。
另一个声音委屈反问:我哪里行止不端?
那个声音则道:你若喜欢她,就该娶她才是。既然收她为徒,便该以师徒之礼待之,却又为何生出这等龌龊心思?
展昭心中猛地一惊,被“你若喜欢她,便该娶她”这一句话震得几乎站立不住。他喜欢她吗?他该娶她吗?
这个问题展昭从未想过——或许是刻意拒绝去想。与一个女人共度一生,这种念头在展昭人生的前二十年中几乎从没有出现过。他的哥哥未曾娶妻,他的师父也始终形单影只,展昭一直觉得自己也会这么过一辈子。
可也许是今晚的酒令他失去了往日的分寸,展昭竟觉得心中升起了难以抑制的念头:娶她,你喜欢她,就该娶她才是。收什么徒弟,除了你自己,你骗得了谁?
然而另一个声音却说:娶了她又如何?这些人,迟早都会成为过客。你现在离她越近,等她离开你,你就越痛苦。
展昭眉心蹙着,流露出一种压抑的神情来。他心绪激荡,黑暗之中阿岚埋在枕头上的脸近在咫尺,样貌他早已熟悉到不看也能描摹的出。这一切都像是在无声地鼓励他。
终于,他缓缓俯下身去,在阿岚额头轻轻一吻。
作者有话要说: “日盈昃,月满亏蚀,天地尚无完体”几句,出自元·关汉卿。
第50章 旅途
阿岚睡得很沉,因为前一晚睡得太迟,她连明亮的阳光透过床帐洒在脸上都没觉察出来。然而过分真实的梦境并不值得留恋,她曾试图让自己醒来,却只是徒劳地重新进入另一个梦境。因此当展昭的敲门声令她惊醒时,阿岚竟感到一阵庆幸。
——真的是很久没有做过噩梦了,阿岚对于其所含令人惊恐窒息的内涵几乎有些生疏。也许是昨晚见到的那个人重新勾起了糟糕的回忆,她竟然又一次在梦中回顾了自己短暂、可悲的童年。
她宁愿自己一出生就是成年人,而非弱小可欺的孩子。同样,阿岚也很反感有人将自己当成孩子——虽然展昭一直就是这么做的。而她也无法对此产生任何抵触的负面情绪,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
当这些令人烦闷的思绪开始在心中不断涌出时,阿岚不得不强行命令自己将注意力从那些早该忘记的事情中转移出来。她现在得抓紧时间,展昭并不喜欢久等。
而且,时辰的确也已经不早了。最初阿岚还以为最晚不过辰牌将尽,阳光只是比预想中的要暖和,谁知一问竟然已经巳时都过了大半了。平日里她若是起得稍晚些,展昭都会“叫”她起床,时间通常不会晚于辰时。然而这一回他竟然放任自己睡到将近中午,难道真是因为昨晚的事情耽搁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