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穿着柔软的丝绸做的衣服,在寒冬腊月里仿佛感觉不到冷似的,纷纷从之前关着门的房间里慢吞吞地走出来,而后懒洋洋地站在太阳下。有些人以一种缓慢的语调开始交谈,所谈及的东西虽然平乏无味,但无论是说的人还是听的人都流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而那种笑容同时也是空洞的,仿佛他们并不确切地知道为什么要笑,只是在本能的驱使下感到愉悦,因此便露出笑容。
这些人形形色色、有男有女,甚至不只是汉人,也有金发碧眼的番人。而无论这些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脸上都一径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的神情。周围的废墟、荒草,和他们的穿着、神情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却好像没有任何人能够看出来。
阿岚也似乎并没有看出来不妥,事实上,她的神情已经变得与那些人越来越像——轻松惬意,仿佛对于什么都能够毫不在乎似的。
“回来,阿岚。”展昭忽然出声叫了她一声。他感到一种隐隐约约的心悸,本来应该更加强烈,只是其程度被此地特异的环境弱化了。
阿岚不解地回头望了展昭一眼,闷闷地答应了一声,却当真老老实实回来坐了下来。
“站起来。”展昭又道,“不要坐下。”
“为什么?”阿岚一边不大情愿地站起来,一面一头雾水地问道,“为什么一定要站着?”
展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觉得自己本该给出一个十分合理的缘由,然而他的脑袋就像一团生锈的废铁,里面的关节都转不动了。他只能重复了一遍,并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严厉一些:“站着,站好了。”
“哦。”阿岚只得站直了身子,茫然地望着展昭。外面阳光明媚起来,而她与展昭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在屋里,面面相觑。周围的香气则愈发浓郁,像是黏稠的蜂蜜或者糖浆,人一旦陷进去,就会不由自主地陷得更深,然后彻底失去自由、失去意志。
忽然有人从窗外看到了他们,笑着对他们说道:“啊,你们是新来的吧,真是辛运的家伙。”他说着冲他们招手,“出来和大家一起晒晒太阳吧,这些都是殿下给我们的恩赐。”
“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展昭闻言望向那个油头粉面的男人,尽量不让自己眉头皱得太紧。
而对方则像是没骨头一样软软地靠在窗边,笑嘻嘻地回答道:“名字并不重要,你来到这里,处在殿下的庇护之下,之前的一切——身份、姓名,就统统不重要啦。”他用手指点了点下巴,说道,“你可以叫我张三,也可以叫我李四,那不过是个代号罢了,没有任何意义。”
“殿下?”展昭内心仅存的些许理智觉得,也许自己可以趁此机会从这些人口中问出一些消息,因此努力打起精神开口问道,“你们说的殿下究竟是什么人?你们有为什么在这里?”
那人像是看怪物一样看了他一眼,说道:“为什么要在乎那些不重要的事情?殿下就是殿下,而我们已经在这里了,那么为什么在这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什么也不干,这里是人间的净土,也是极乐之地。殿下赐予我们欢欣与喜悦,消除所有悲伤与痛苦。”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展昭逼着自己问问题,试图用这种方法让自己清醒起来。然而他却觉得随着那个人的话语,自己正在更加迅速地沦陷。
“这些都不重要。”对方回答,“你已经来了这里,就什么也不用担心了。”他说着看了一眼屋里的另一个人,阿岚,然后他笑起来,“你已经有妻子了?”
展昭生硬地回答:“那不是我妻子。”他猛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并藉此恢复了些许理智,而后清晰地回答说,“她是我的徒弟。”
“随你。”对方耸了耸肩,“如果你喜欢,这里的每一个女人你都可以……”他说着暧昧地笑了笑,然后目光在阿岚脸上转了一圈。
那是一种毫不掩饰地、毫无负罪的欲望。
展昭忽然感到一阵愤怒从心底挣扎着涌出,就好像那片被冰封的负面情绪被怒火烧开了一个口子。他猛地一挥袖子,一股真气随着衣袖鼓荡送了出去,竟将那人硬生生逼退了两步。
那人愕然了片刻,却很快又笑起来,毫不介意地说道:“你会习惯的。”然后便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