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岚被按在桌边坐下的时候,起伏的情绪终于渐渐缓和下来。她默默地拿起一旁的铜镜,对着烛火看了下自己的尊容,然后又默默地把镜子放下了。
完了,居然是这幅鬼样子,刚才竟然还扑进展昭怀里了。他这么久还不回来,不会是去换衣裳了吧?
阿岚一边继续用袖子荼毒自己的脸,一边在心里疯狂后悔。她刚才突然见到欧阳春,惊得整个人都是懵的,回来之后哪里还记得洗脸换衣裳的事情。
“哎,你是要把脸上的皮搓下来一层吗?”展昭端着脸盆还没进门就开了口,“别糟蹋你的衣裳了,坐好了我给你拿毛巾擦。”
阿岚眼见展昭大步进来,把盆往桌上一放,拧了拧手帕就要给她擦脸,吓得连忙道:“我自己来就好了!”这么大了还叫别人给自己洗脸,太丢人了。
“老实坐好了。”展昭按住她的手,“脸都花了,你自己擦得干净吗?”说着把毛巾捂上了阿岚的脸。
阿岚只觉热乎乎的毛巾贴着脸,身子顿时一哆嗦。
出乎意料的是,展昭居然动作格外轻柔,似乎生怕毛巾太糙会弄疼阿岚似的。在暖黄色的烛火照映下,他的神情细致而又耐心,并且带有罕见的温柔。
阿岚仰着头,感受着温热的毛巾一下下在脸上擦着。她忽然发现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展昭的眼睫毛居然很长,简直比自己的还要长。
她的心“嘭”的跳了一下,只是轻轻的一下。
但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变得不一样了。
第88章 过去
虽然阿岚对自己的过去闭口不谈,但这并不代表她没有过去。甚至对于阿岚而言,短暂的童年始终具有着强烈的存在感,根本无法抹去。
她的父亲在很早的时候便离开了——或许是死了,或许是走了。阿岚的母亲从不跟她提起任何有关父亲的事情,并且在一切能够引起相关回忆的事情面前都显得暴躁易怒。在阿岚生命最初的那段模糊的记忆中,似乎隐约还有父亲的影像存在,但是因为太过淡薄而无法形成完整的个体。
而能够取代父亲,在阿岚的生活中具有重要地位的唯一男性,就是她的舅舅。
当然,对于那个时候的阿岚而言,舅舅就是舅舅。无论是欧阳春这个名字,还是北侠这个称号,都完全比不上舅舅所代表的一切。她小的时候极其盼望舅舅到她们家来探望,每当那个时候,母亲就会把简陋的家收拾得焕然一新,甚至在炒菜的时候用一些猪油。
而舅舅每次来的时候也绝不空手。有时候是妥善藏在包裹里的点心,有时候是不知从哪里买来的玩具,都是给阿岚的。每当那个时候,母亲就会先跟舅舅客气一番,然后叫阿岚谢谢舅舅。
舅舅长得及其高大,每次打起帘子走进屋子里,都会把屋顶衬得又低又矮。他经常会把阿岚扛在肩膀上,结实宽厚的脊背曾是阿岚最喜欢依靠的地方。在年幼的阿岚眼中,舅舅和母亲一起构成了她生命的全部。母亲尽管时常打骂她,但是会在她饿的时候给她喂稀饭,阿岚要是一不小心把衣服划破了,母亲就会先抽她一顿,然后唠唠叨叨地坐在门槛上给她补衣裳。
而舅舅,他会带阿岚到住的房子以外的地方,然后玩个尽兴。田野上、山里面、河道旁,充满了儿时的回忆,阿岚现在仍旧能够回忆起那时跟着舅舅外出探险激动与兴奋。
如果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下去,阿岚相信自己会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只是这种假设并无异议,因为在她稍稍长大一点之后,情况便开始有所改变了。
最初的端倪,是母亲开始要求她讨好舅舅。当然,“讨好”这种事情对于小孩子来说还太难理解。母亲当时告诉她的,是听舅舅的话、不许惹舅舅生气、要尽可能让舅舅开心。
阿岚于是尽力按照母亲的要求去做,使劲浑身解数讨舅舅欢心。如果做得好了——虽然阿岚一直不知道评判的标准是什么——母亲似乎就会很高兴,而如果做得不好,她就会挨打、挨饿,母亲会大发雷霆、一连好几天都阴沉着脸。
这样的情况持续一段时间之后,阿岚对于舅舅的态度便愈发拘谨,她像一只小心翼翼的幼猫,当着母亲与舅舅的面时恨不得肚皮贴着地。她发觉自己不再像从前那样盼望舅舅来了,然而如果舅舅当真有一段日子没来,母亲仍旧会变得暴躁易怒,轻易便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而大发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