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他妥善收起了地图,抬脚走进了树丛。
时已深秋,可这里的树木却丝毫没有凋零的意思。苍绿的枝叶浓密得像是一块巨大的毯子,在头顶气势磅礴地铺张开来,几乎完全挡住那片原本便不温暖的阳光。地上则布满纵横交错的凸起的树根,上面长满了潮湿的青苔,惨白的枯木上还有色泽鲜艳的菌类。
一只悠闲的灰毛兔子蹲在某块石头上,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是在咀嚼什么东西。展昭经过这个小家伙时,它用一双红色的小眼睛对他行注目礼,看上去警觉而又好奇。这令展昭意识到,这里恐怕真的人迹罕至。这兔子竟像是从未见过人似的,胆大而又野性。然而只要穿过这片阴郁的树林,似乎就能够到达海岸。因此展昭也只能提高警惕,努力辨别着方向,在林间匆匆穿行。
这里遍布着险恶的沼泽,被大片黄绿色的泥炭藓覆盖着。地上偶尔会有一些野兽的粪便,展昭能够分辨出狼和熊的,还有些无足轻重的小动物。他尽量避开这些障碍,当然不是胆寒,只是惹上没必要的麻烦,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更何况,他还有难熬的后半夜呢。
念及此,展昭走得更快了。然而被挡在林外的日头也毫不示弱,争抢着一马当先。展昭估摸着自己已经完成一半行程的时候,天终于黑了。
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寻找栖身之地。黑夜是另一个世界,对于树林中的生灵来说更是如此。那些白日里走动的小畜生们已经睡了,而猫头鹰一类的夜游神,才刚刚开始新的一天。
当展昭找到一棵足够高的树安身之后,这里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了。然而四周却并非一片寂静,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悉索”声不断响起,有些甚至就在展昭所在的树上。然而他不打算理会这些,只是抱着胳膊倚在粗壮却又潮湿的枝杆上休息。这些天赶路太累,展昭已经感到了轻微的疲惫,这种感觉在停下脚步后尤其明显。那些酸痛与麻木悄悄地沿四肢爬行,令他不禁微微蹙眉。
月亮逐渐升起,却没有一丝月光能洒进林中。展昭就在这种黑暗而又喧闹的环境中,渐渐睡着了。
这是自从披星戴月、日夜兼程以来,他又一次梦到阿岚。
展昭不确定自己是否意识到这是个梦,因为梦里的一切看上去都光怪陆离,他的思维跳跃而又不受控制。四周仍旧是令人生厌的树林,然而却不是他今晚暂宿的那一个。展昭在迷雾中辨别着方向,心中有些焦急,他恍然间想起自己是在寻找阿岚。
对,那个蠢丫头为了追他竟然跌进了坑里,然后还爬不出来了。这令他不得不找个地方等待漫长正午时分过去,好更体面地去营救那个傻丫头。
展昭匆忙之间被脚下的松枝绊了一下,他扶着潮湿的树干喘了口气,有些想不起来阿岚跌下去的那个地方在哪儿。这很奇怪,因为展昭确定自己不曾走远,应该回过头就能找到。
而周围的雾却越来越浓,令人心烦意乱。展昭忍不住扬声喊道:“阿岚!阿岚你在哪儿?”
没有人应声,像是这个荒芜的世界只剩他一个了似的。展昭闷头走了一会儿,忍不住忿忿锤了一下身旁的树干。
他想起来了,自己早就把阿岚安顿好了,她不会再有机会追在自己身后惹人心烦了。可是展昭莫名地并不为此感到愉快,就好像完美的生活中突兀地缺失了一块,以至于总觉得哪里不得劲儿似的。
难道他独来独往这么多年,就因为心软帮了一个小丫头,仅仅相处几个月,就再也无法割舍了吗?
这不公平,展昭为自己的软弱而不满。然而当他在梦中抬起头时,却看到阿岚站在不远处。她用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然后像个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说道:“既然舍不得我,又为什么要扔下我呢?”
这更像是一句抱怨,而不像是质问,好像她很理解展昭似的。哪怕是在梦中,展昭也不由觉得脸皮一阵发烧,像是被人看穿了似的。这让他忍不住脱口反驳道:“谁舍不得你了?!”
然而话音未落,展昭突然感到一阵心悸,熟悉的感受令他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从人变成猫了。展昭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惧,他猛地拔脚想要离开,却又踉跄着跌倒在地。心口的剧痛像是一把尖刀,刮擦着他的神经。展昭的视线有些模糊,但仍旧能辨认出阿岚的身影,甚至能够看到她眼中先是惊讶、后是讥讽轻蔑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