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千代还记得过去鬼祭家掌权的辉煌时代,夜阴流在鬼祭政权庇护下,声势攀至巅峰。夜阴流以女人为主、擅毒不擅武,在鬼祭门下多从事暗杀与情报工作。因此鬼祭家的赏赐,除却粮食与日用品,其馀多是华贵罕见的礼服,或者女人常用的胭脂水粉、珠玉鸾簪,每件手饰都是难得一见的上等货色,每每令流派的姊妹们惊呼不已。昂贵稀少的友禅,夜阴流的上忍几乎人手一件。没有任务的日子,大夥便开宴狂欢,昼夜不歇,价值百金的陈年好酒翻洒一地,沾污了千金难得的友禅,华丽精致的布料染上血红酒晕,著实令人懊恼。
但没有人心疼。
等下回鬼祭家的人来,再跟他们讨一件就是了。夜阴流忍众为鬼祭政权出生入死,几件友禅算得了什麽?
至於那友禅是如何得来,就不关她们的事了。
她从未想过鬼祭家覆亡的一天,而那天竟是来得如此迅猛暴烈,杀得夜阴流措手不及。在岩堂政权如日中天的赫赫威权之下,没有领主敢支持昔日倾力效命鬼祭家的夜阴流;偏偏夜阴流所在之地贫瘠不堪,缺乏外界物资支持,根本维持不下去。和乐融融的姊妹们转眼便为流派续存、出走与否的问题闹得不可开交,极少数的人选择留下,但更多的人离开。
曾紧紧相依的生命共同体骤然崩解,樱千代赫然惊觉,奢华与繁荣、凋敝与衰败,其流转之速竟是她短短十数年的人生难以负荷的重量,从今尔後,再没有任何事物能弥补她此刻的失落。
夜阴流是她人生的全部,辽阔天地间仅有的归属之地;为寻这无妄灾难之源,为她生长於斯的流派存续,为这毕生难以弥补的憾恨,樱千代决定离开夜阴流,独自闯荡诡谲江湖。
樱千代无法原谅莫召奴,身为鬼祭朝重臣,竟盗走文诏以致主上败亡,连带破坏了她应有的幸福,十五岁不到便在这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海岛四处流亡,苦苦追寻复兴流派的所有可能。自被迫加入莫召奴一行人以来,种种恶意伤人的尖锐言辞,就樱千代看来不过是她苦难人生应得的报偿,根本不算什麽。
可是,樱千代怎生也无法忘却,伤重难支的她,被原本答应分她十分之一太阳之海的十九爷背叛,当作逃命垫脚石,反手将她推向杀阵,满怀绝望在劫难逃之际,倏然窜入视线的翩然身影,却赤手隔开夺命利刃,以片片飞溅的血花挽回她的性命。
那飘逸灵动的谪仙风姿,没有半分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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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千代本欲趁一早众人分散之时,偷偷离开莫召奴一行人,没想到前有神秘剑客挡路,後脚又跟了个草一色,令她无法如愿脱身。
「莫召奴说过等鬼之瞳一事就会放妳走,妳这株小樱花怎麽这麽不安份?」
樱千代压根不想和这不规矩的莽汉打交道。空口无凭,她怎知莫召奴到时是否真会放她走?或者这只是留下她以供日後料理的藉口?她武艺不精但还有起码的忍者素养,随随便便要她相信东瀛第一叛国贼的话,当她傻子吗?
「莫召奴说让妳走,妳才能走。莫召奴没说,妳哪也不能去。」
这苹野草是怎样?开口闭口莫召奴,那家伙是给了你们什麽好处,让你们替他如此卖命,如此回护?樱千代不由得思及君夫人的美貌,及莫召奴与其姊同样不可方物的面容,令人恨得牙痒痒的女性敌对意识陡然上升,直想把眼前这株不识好歹的死野草扭一扭再狠狠踩扁。
见逃脱计划受阻,她自是气极败坏愤恨难平,本想先回转栈冥鬼屋另寻他法,却在归途中不经意听见林间莫召奴与草一色的交谈声。
「草一色,你似乎不太喜欢樱千代姑娘。」
「有这麽明显吗?连你们都看出来了。」
野草讨厌她,有眼睛的都知道,而且她也不喜欢野草,是以樱千代对此并无多大反应。她疑惑的是──为何不是「你」而是「你们」?跟野草讲话的不是只有莫召奴吗?难不成野草指的是神无月?为什麽要把神无月跟莫召奴扯在一起?樱千代心底不禁浮出数个问号,然从莫召奴眼波流转自动无视,到草一色嘴角上扬四十五度的奸笑,她还是什麽都看不出来。
犹记昨晚除神无月,大家都聚到荻少将房间聊天打牌,心不甘情不愿的她被野草以激将法逼上麻将桌,坐在百万大军旁边。谁知打到一半,百万大军忽地停下动作面色凝重,彷佛思索著接下来要秒杀的究竟是谁,吓得其他人大气不敢吭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