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无月庆幸昨晚他终是没夺了召奴的身。
他有他的理由,但,此刻显然不是说这事的时机。
「这麽轻易就让我走?」莫召奴唇角轻轻一勾,似笑非笑的弧度随似怨非怨的眼送出,揪人心口的情态。
「我已取得鬼之瞳。」罪恶感在神无月心头汹涌翻腾,然而「军神」的身份让他只能选择忽视,并老实把一个月後的八山柱武决告知莫召奴,丽人心爱的外甥将和鬼之瞳一块成为赌注。
「你真要用鬼之瞳开启这波战端?你明知两国相争所带来的战乱,你仍坚持这样做?」召奴眉间扬起倏忽即逝的忧虑之色,几经风雨的眼里是波澜不兴,他开始与神无月辩论起立场来,那是两人都不希望却势必经过的路途。
「吾是一名军人,军人的责任,只有跟随国家的意志。」
「军神若是军人,那武魁呢?」
两人愈讲愈动肝火,双方不相上下的固执与不相上下的坚持,逼迫神无月不得不直揭莫召奴疮疤,他清楚看见那双明亮的眸子因他单刀刺入不容喘息的质问,蒙上哀戚与忧伤,像遭乌云掩藏的月;若说武魁的怀抱是莫召奴唯一安心的停泊之处,现在这处所却由自己亲手斩断了。神无月心下著实不忍,但那终其一生无法舍弃的事物,是断不可因对方而放下的──这是两人老早就达成的共识。
正因彼此都守著这共识不放,两人的辨论没两三下就迫近争执的边缘,可立场又岂是为了几句争执、几许心痛,就能抛得开的东西呢?
「你身为大将,又拥有绝对的主控权,这场战争唯有你能阻止,你却宁愿与真田龙政联手,将东瀛推入战火之中!」
「莫召奴!」这话谁都能讲,就是不该从莫召奴嘴里吐出。彷佛备好的导火线不期然遭人瞬间点然,本背对莫召奴的神无月倏地转身,与丽人怒目相视,莫召奴也毫不退缩,坦然对上神无月愤慨的眼,双方一时间僵持不下,气氛一触即发。
「──有时候,一个人就算天下无敌,他也没选择的机会。」神无月阖眼叹息,这场辩论中唯一的真心话,就这般溜了出口。
「因为天皇和神遗一族的约定?」见神无月不自觉将视线从他身上别开,什麽话都不接的模样,莫召奴刹时明白了,「你隐瞒了许多事情。到今天,你仍不愿对我坦率。」那话乍听好似埋怨,实则抱怨的意思少,怨怼的成分多,更多的是遗憾,但这遗憾却是以近似娇嗔的形式表达。
莫召奴边说边走近神无月,那一垂眸一侧首,动人风姿尽在其中。而当他再度扬起头,那双宛如哭泣的星眸泛著水光,站在他面前的神无月自是看个一清二楚,「就算坦率,我们也帮不了彼此。」神无月其实恨不得能张手拥人入怀,然那终是飘渺的想望,「因为吾是军神,你是莫召奴。」
这话著实刺激到莫召奴,方才随谈话渐次撩拨的愠怒一口气袭卷四肢百骸,「军神」二字是真正扎进他心里肉上最柔软的一点去了,连那最後微薄的渺小希望一同击个粉碎,「你说得很对。」他冷笑,是负气的冷笑。或许还有那麽点心痛,「你是军神,我是莫召奴。我们的立场分明──」
「再会吧。」不让莫召奴把话说完,军神拂袖转身,不再回首。只怕看到莫召奴离去的背影,他会因不忍告别而反悔,踏上背离无敌神话职责的不归路。
莫召奴不发一语,收敛心神。他落寞地垂下头,觑了负手背对他如陌路人的神无月,这个昨晚热切渴望他身心的人,而後一挥衣袖,疾掠而走。
当莫召奴的气完全消失在军机营范围的时候,神无月才又留意到莫召奴笑脸盈盈端给他的茶,他捧起微温的杯子浅浅啜饮一口,这才惊觉昨日要莫召奴喝他泡的茶是件多不人道的事。神无月此时空虚与彷徨绝不亚於莫召奴,一场辩论下来什麽都没改变,只是刺伤了彼此,加深那道跨不去的鸿沟而已。
神无月沮丧地垮下肩,两眼无神地倒趴在桌子。因此玉藻进帐时,瞧见的就是一具失了神魂的军神皮骨摊在那张一向作为办公用途的桌上。
「军神,听说您把莫召奴气走了。」轻描淡写一句提问,总算令神无月回过神来。
「你怎麽知道?」有气无力的军神。
看来这两人是吵得望情,白白便宜了守帐小兵当了回免费观众。玉藻想。把一切全看在眼里的小兵自当善尽传播消息的责任,第一个就来跟他通风报信,况且他们是以为自己吵得很小声吗?邻近几个帐的兵士都探出头来了,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传进真田太宰耳里。不过有些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玉藻不认为现在适合跟没精打采精神倦怠的军神提起这淌乱七八糟的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