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的她,明白了许多童年的困惑,包括一个异於常人的孩子必定遭遇的孤独,包括她终年一身雪白素衣,脂粉不施,金色的发带是身上唯一的颜色,却依然掩不去天生的妍丽风华,在群芳竞艳的花丛,她什麽也没做,便成为最美丽芬芳的那朵白菊。
然这婚约不过是阪良城在鬼祭野心下的另一层保障。此时的她,还无法理解婚约对於一个女人的意义,只爲能永远和最好的朋友在一起而高兴,周遭女性的怨羡目光一波接一波,只更添增她的疑惑。待她的身心真正蜕变为一个完整的女性,以发育成熟的窈窕身躯重新审视自己的童年,思考与召奴的婚约对於她的真实意义,以与当年截然不同的心境,了解并接受时,已经是她剑艺初成,从拔刀进步到挥刀,剑圣终於允许她回家练习的时候。
那一年,秀泷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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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我回来了。」
秀泷返抵阪良城天守阁,已时近午夜,除了开门的小厮与几个守夜的杂役,便再不见人影。挥退值夜班的侍女,她独自在深夜的天守阁内行走,点点 糊的灯火摇曳,恍惚间,彷佛置身全然陌生的异界,於诡谲幽深的黑暗中飘流。这感觉令她心头陡然一震。虽是出外学剑,四年不在,可师尊每隔一两个月,还是会不定期放她回来个三五天,按理她对这家依旧很熟悉才是,可深夜的阪良就像个突然翻脸的老熟人,引起她几许惶恐。
凭藉从小生活练就的直觉,她可说是畅行无碍地来到三楼,拜见办公到深夜仍无休息之意的大哥。自父亲去年冬末病逝,大哥虽尚未进行继位仪式,却早已是实质上的城主,为城中政务而日夜忙碌。
「好久不见,小妹。已经很久没这样跟妳说话了┅┅三个月有了吧。」放下笔,长久的病痛使良峰贞义俊朗的面庞即使精神饱满,也显得较常人苍白,何况是操劳至深夜不得休息的现下,在昏黄的烛光中,更显其憔悴,「什麽时候要回剑圣那里?」
「两、三个月一次,去夜叉洞给师尊验收就行了。」数天羁旅饶是练武之人也不免感到些疲惫,可秀泷小脸却是容光焕发,比成天待在室内的大哥更显精神昂扬,「希望别再有人找我比试了,我对输不起的公子哥儿没兴趣。每次好不容易放假回家,总有人找上门来,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赢了对方会没面子,输了会影响阪良的名声┅┅我不想得罪人。」
「只怕这也不是妳能控制的。五天前阪良收到请帖,後天在皇室的宴会,对方指名妳出席。」
「这种事怎麽不早说?」在桌边跪坐的秀泷差点没跳起来。
「非是大哥有意瞒妳,送信的人跟你错开,人到的时候妳刚走。」良峰贞义耸了耸肩,莫可奈何,「这次宴会负责人是甲淫城主,半年前在妳手下惨败的那个痞子的老爸。」
「我也只会拔刀跟挥刀而已,谁知那痞子这麽不堪一击,让我想留手都来不及。」秀泷一叹,「甲淫在各地领主间也是属一属二的大城,与阪良势钧力敌,那痞子是不怎麽样,麻烦的确是痞子的笨蛋老爸┅┅不过,等那笨蛋老爸一死,甲淫便再也不足为惧。」
「是啊,可惜他到现在还是活蹦乱跳,一时半刻死不了。我帮妳准备好去宴会的振袖,妳去试试看合不合身。」
秀泷顺良峰贞义手指方向看去,这才发现在灯台火光掩映之外的墙边,一件宽大的女用和服隐藏在若隐若现的幽暗中。她上前取下衣服,捧到灯火下仔细一看,面露难色,「这麽一大团一大团的花花绿绿是怎麽回事?」
「这回是天皇的宴会,跟以往贵族彼此交换情报、休闲性质为主的和歌会可不能相提并论,自然得穿体面点。若妳还是如往常一身素白,只怕会遭人非议,一个甲淫城主就够妳烦了,妳不会希望再增添敌人吧?」
此刻的秀泷,一点也听不进大哥的话。她微颤的手不断翻看手上振袖,上下里外无不放过,「樱花底色是很好,可是我真的很讨厌花团锦簇┅┅」
「那是最适合妳的款式,只是妳穿不惯。」
秀泷不死心地左瞧右看,前後翻动,试图在一片繁复华丽间寻得一块朴实无华,然她却是愈看愈觉得有股出乎意料的熟悉感,从久远以前的时空来到眼前,她益发确定这款式她一定在哪看过。倏地灵光一闪,秀泷心下已有了底。
「最适合我?你确定这不是比较适合召奴,大哥?」眼泛精光,狭促一笑,「四年前和花座家订婚之後,父亲大人硬塞给我的礼服,花色款式可是跟这件一模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