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应着实过于激烈了些,咳得惊天动地。我真怕他不慎撕裂了伤口,伤上加伤,回头红尘族长还不得削死我。
我自觉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嘴上却还说着刺激他的话:“怎么,表哥。有没有感动到爱上我?”
感动,当然感动,大概是感动到想宰了我泄愤的程度。
他用力推开我。
“苏紫陌。”表哥声音极冷,“你耍我玩?”
我站在床边垂眸看他,脸上的表情也逐渐冷却。
“很遗憾,不是。”
他不说话。
房间又陷入沉默。
我低着头,心里一闪而过报复的快感,又忽然针扎般刺痛起来。其实,我应该换个方式同他说这事的,而且更不应该在他重伤未愈的时候就把话挑明。这是迁怒。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可我心里难受。憋闷得慌,让我失控,让我想尖叫,怒吼,想砸东西,听玻璃清脆的碎裂,看那漂亮又脆弱的东西被毁灭,在地上碎成一块一块的!
但我不能。会吓哭我爹的。我得保护他,在他哭时安抚他。
可是我自己,却想哭都没地方去哭。
除去我的傻爹爹,这世上再没有谁会真心为我考虑。
我转了身慢慢在床沿坐下,背对着自己的战友,自己的表哥,自己的婚约者。
“所谓交易,各取所需,互利互惠,互不相干。我帮过你,现在轮到你帮我。”
我缓缓说着,也不在意身后的人是否在听。
“十日之后,我要嫁你。记得来接,过时不候。”
我还是没放过要为难他。照他的伤势看,十天,怕是有点难办。可那又怎么样,关我什么事。不来正好。
“那就这么说定啦!表哥。”
我自顾自把话说完,然后便起身告辞,毫不留恋。
门外,我爹靠着墙根站着,像根竹竿。我看他这模样,绷不住脸,噗嗤一声笑出来。
软爹抓住我的手,开心地唤着苏苏,又迟疑地问,悄悄话说完了?
我笑着点头,嗯,都说完了。
那我们回家吧?
嗯,我们回家。
红尘族长得知了我的话,只是冷笑:“十天?这丫头还真说得出口!”
梦红尘欲言又止。笑红尘一言不发,仿佛事不关己。而这些我都不得而知,也没兴趣知道。
回了家我便与我爹说,我要嫁给表哥啦。
爹的表情呆呆的,还没反应过来。我接着就说,十日后出嫁,要不要准备些什么呢?
“苏苏!!”
我爹扑过来紧紧把我抱住。他突然慌张,心跳得很快,眼睛一眨便有泪珠往下掉:“苏苏……苏苏不是说过不会嫁给他了吗?为什么,为什么今天又……”
我拍拍爹的后背,轻声说:“是啊,苏苏反悔了。”
我爹抱着我,忽然一僵。
“苏苏……喜欢他?”
“嗯,喜欢呀。”
“所以……愿意……嫁给他?”
“嗯,我愿意的。”
我爹抱着我哭,冰凉的泪珠濡湿了肩背的衣服,那温度从后背心里冷进去,像要把心脏冻结。
“别哭啦。”我像往常那样安慰他。我说,我又不是抛下爹爹不要爹爹了,只是嫁给他而已,人还在明都,又不离开多远,有什么难过的呢?小时候爹爹也不常同我说,我长大后是要嫁给他的么。
可是爹爹现在也反悔了。
他这样跟我说。
于是我接下来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无言,缄默。
这日明明没有下雨也没有落雪,可我在往后的年岁里回忆起这天,却是记着了有什么既冷又轻的东西,覆盖在我心上,一层又一层。最终将胸膛这颗心裹得密不透风,冰冷,窒息。
说什么都迟了。
待嫁的夜里难以入睡。
表姐代她兄长亲自送来了嫁衣,红得刺目。这颜色像血,像我那日咬破手腕流出的鲜红液体。摸上去滚烫似熔浆,将它穿在身上会把皮肉消融,而后着起火来,把新娘烧得只剩个骨架。又也许仅仅留了撮灰,连骨头都没了。
等嫁的长夜漫漫无眠。
身为人父的紫陌族长蹲在亡妻的海棠树下,轻声细语,碎碎念着。他说话断断续续,掺杂着孩子似的抽泣声,他仍是软弱地哭,惶恐又不安,念着亡妻的名,又念女儿的名,一时几乎分不清他在叫谁。眼泪掉在泥地里,悄然没入,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