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他伸手摸摸自己眼皮,确定眼睛睁开的同时,确定了另一件事:自己,真个魂归地府……
忍不住鼻尖发酸。
与此同时,不远处有人大喝一声:“堂下冤魂,报上名来!”
黎献一惊:“我……”
忽听惊木一响,上面声音威严无比:“此乃森罗殿,还不快快答话!”
黎献惊恐万状,忙伏地叩首:“小的姓黎名献字秉辞……”将经过讲述一遍,心里正暗自奇怪阴间怎与众人口中传闻不同,孰料惊木又一响:“大胆鬼魂,在本王面前还不老实,先下穿心地狱——”
话音未落,黎献来不及惊愕时,胸口重重一痛,五内翻腾如沸,呼吸似乎噎在喉咙里,再透不过气来,以后的事,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救命啊!”
黎献一下子喊叫出声,手舞足蹈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他一下子愣住:“这里是……”
人在床上。
床在屋中。
屋中一片明亮温和的绿,淡而透明,宛如晴空下碧绿的海波。
却是绿色的烛焰。
这支无烟碧蜡旁边,有个须发皆碧,仪表堂堂的中年男子,正含笑望向他:“醒了?”
黎献忙点头。
“醒了就好,”须发皆碧的男子笑道:“那么我很快就可以交差了。”
“你是……”
“阎王手下,区区六品判官是也。”
黎献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原来、原来我真的已经死了……”
须发皆碧的判官又笑了,他的笑容很快乐,又有些惋惜:“你还不相信么?要不要亲见自己的尸体?就在屋后。”
黎献,这一刻,心几乎从胸膛里跳出来——不,死人怎么会有心跳……
判官看出他的迷惑与迟疑,双手一摊:“奇怪什么?阴司可不像阳世传闻那样,没人还阳后能讲出自己真正经历,其实鬼在阴间和人在阳间无异——来罢,看了你便明白。”
寒气森森,鬼火磷磷,不见星月,可闻虫鸣。
黎献战兢兢牵着判官衣袖。
黑暗中,转过两个弯,判官立定:“到了。”
“太暗,什么都看不见……”黎献话音未落,忽然前方三尺远近,自空洒落一束白光,端端正正照着的,不正是——凌空摇摆的自己!?
不错,看去正是自己模样,只不过七窍都淌着黑色的血,脸色酱紫,眼白翻起,舌头肿胀……足足是黎秉辞如假包换的尸体!
黎献吓得跌倒地上,看着自己尸身胸口血淋淋的大洞,结结巴巴问:“这这这……是是什什什么……”
判官满不在乎回答:“你的心呗,被饿鬼挖来吃了而已。”
什么——黎献当真见识了阴司,又见到自己尸体,双腿软得再也站不起来,死死拽住了判官的衣摆不松手:“那……我……”气若游丝,“我该……”
判官将他“拖”回屋里,扶到桌旁坐下,顺手递过一碗茶:“好啦,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说完了我就送你去地狱。”
刚缓了口气的黎献一闻此言,又大吃一惊:“地狱?!”
“没错,你这种横死的鬼魂不去地狱去哪里?”判官反问,又道,“真想不通,活着有什么不好。拿你来说,黎秉辞……”
黎献叫起来:“你知道我名字?”
“有什么奇怪的,我是判官嘛——生死簿上明明写着你‘寿该七十六岁,无疾而终’,如今呢,剩下日子在地狱里待着罢,数尽投胎也作不成人了,真是自讨苦吃。”
黎献听得呆住了:“真的?真的……”
“这还不算,”判官又道,“一天十二个时辰全是黑夜,日日受苦不停,吃的污泥恶血,眠的腐尸烂肉,还有……”
他没再说下去,因为黎献眼泪汪汪地望着他,忽然放声大哭:“怎么办?怎么办?我本来也不想死,实在活不下去了啊!转眼之间爹娘死于非命,娘子被虏下落不明,一家人转眼就没了,我怎么办?除了到阴间团圆还能怎么办?对了——我爹娘,我爹娘来过吧,他们在哪?我能不能见见他们,判官大人?——你在摇头!不、不可能,阴间不可能没有他们,你不许我见吗?求你,就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