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朝闭上了双眼。
莫名的安心感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强烈。
第25章
狄飞惊一瞬不瞬地看着女人窈窕的背影,清早的阳光大喇喇地刺进眼中,干涩得疼痛,幻化出七零八落的光影。
画面上许多人,经历过的、没经历过的,认识的、不认识的。
眼前,就这样蓦地就划过了十几年前他们最初相识的场景。
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在记忆中非常清晰,原因并非当时还是小孩子的他们能在看到对方时产生什么电光火石的印象,而是在于那时候的狄飞惊第一次真正体会了死亡的含义。
因为他的母亲。
时至今日,他还能清晰的记起那张曾经挂着全世界最为慈爱微笑的脸,和那种眼睁睁看着,那个鼓励他支持他爱护他的人,由鲜活走向永久沈睡的痛苦。
那年,他十二岁。
冬天,冷得怕人。小狄飞惊带着白色的孝帽子和父亲站在大卡车上,童人、纸马、花圈……跟他们一起。父亲用军大衣把他包裹起来,却依旧被冻得全身几近麻木,尤其是手,抱着母亲照片的手指很疼,痛得超过了心理。
一路上,他都没有哭,只是低着头,跟在父亲身后,看着母亲被推走,直到最后那高高的烟囱冒出烟来。
真正的,尘归尘,土归土。
... ...
周围哭声一片,小狄飞惊却象是不知道一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像那盒沉甸甸又轻飘飘的骨灰被埋入空洞的墓穴时,一粒尘土都没有飞扬起来。
一切都是安静的,另一种意义上来说。
小狄飞惊麻木地跟在父亲身边跪下,冥纸燃烧的特殊味道刺入鼻腔,视线被火焰扭曲成奇怪的形状。
小狄飞惊终于抬起了头,视野中于是出现了母亲的照片。
在火光后面,隔着变形了的空气。
一种恐惧感霎时占领了他的意志。
这才意识到,他再也见不到她了,不管多麽的想念,不管多麽的需要,他都见不到她了。
眼泪开始争先恐后地从眼眶中掉下来,砸湿了地面,他哭泣,却哭不出声音。
旁的人原以为这孩子少年老成,从目睹母亲去世到之前的死者追悼,都没有像一个孩子一样哭闹。
却原来,他不过是一直坠落噩梦之中到刚刚才惊醒过来。
没有人知道应该怎样安慰这个失去母亲的孩子。
生命是脆弱的,即使他只是一个小孩子,也只能自己面对。
而他的父亲,带着他一同选择了逃避,逃开那个城市,逃开那些记忆。都说长情是罪,用情太深就像把自己关在了深情中,画地为牢。
父亲和他于是搬到了J城,认识雷纯就是这个时候。
狄飞惊的父亲和雷损本就是老相识了,当初一起下过乡插过队的交情。那天父亲带着狄飞惊拜访雷损,小狄飞惊被那座在那个时代很少能见到的富丽堂皇的私人豪宅所震撼,脸上却不露声色。雷损见到那小孩子眼中惊叹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恢复到平静,由衷地感觉喜爱,随即便要求他多住几天,并且说自己的女儿也跟他差不多大,两个人可以成为朋友。
就这样留了下来。
然而在介绍小狄飞惊和小雷纯认识的时候,却出了岔子。小女孩不在自己的房间,不在房内的任何角落,小狄飞惊跟着雷损找了很久,最后在花园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她。
狄飞惊一直记得,雷家老宅花园里,转过东北角最后一棵金叶榆,小小的雷纯一身黑衣,裙摆扫在枯黄的地面上,已经冻得通红的小手正抱着一只明显失去了活力的泰迪犬,庄重地放进已经挖开的坑洞里。
他吃了一惊,然后看到女孩的脸上挂满了眼泪,却哭得没有声音。
……
第一次见面是死亡做了纽带,真不吉利。
后来,狄飞惊十六岁那年父亲心脏病突发去世,葬礼是雷损帮忙张罗的,他第二次见到穿着黑衣的雷纯,真丝的裙摆拂在小腿上带出一种寒凉的气息。
在狄飞惊心中,那泓水光潋滟的眼睛滚落出泪珠,不发出声音的哭泣,是最唯美的悲伤。
他的悲伤中有她,全部。
狄飞惊有时候会想,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不能够在一起,冥冥中已经注定了,他对她的爱,她对他的情,注定悲伤,注定要失去活力,失去生命。
但他并不后悔爱上雷纯,所以更不会后悔放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