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至少知晓了她也在这个世界——或者说,也曾在这个世界,也曾是个娇软、稚嫩,活生生的小家伙;没关系,小孩子都是很健忘的,而你才跟她相处不到一天而已……埃里克熟练地自我安慰,并成功为自己找出许多借口解释小姑娘匆匆一面后就音讯全无的缘由;但在分别的第三天,黄犬又不自觉地在基地守卫的视线外漫无目的地徘徊,直到前爪新添的伤痕再次提醒他,入夜的荒野对一只身躯孱弱的感染种生物有多危险。
荒野的风夹杂些不问来源的细小砂石打在黄犬近乎全秃的皮肉上,沁骨的凉意终于迫使他搁置那些纷乱的杂念,勉强找回自己曾被姐姐着重培养,又恰巧在这危机四伏的世界运用娴熟的镇定、谨慎与绝不可少的忍耐。
颜色黯淡的夜空下,黄犬专心考虑着附近哪里有安全隐蔽的容身之处——在长时间的流浪途中,埃里克当然在许多地方都寻到过适合容身的场所;但无论是出于寻觅机会的考量,还是夜晚荒野的威胁,在基地四周百米之内安身已经是这个失而复得的守财奴能够忍耐的极限了。
而在基地最深处,刚刚收获过的土地被圈出四四方方的一块,纵横交织的线痕遍布其间,与此前在沙地上用树枝划出的那些一样规整。唯一的不同:在黄犬引导下,女童很快就掌握了这种小游戏的规则并兴致勃勃投身其中;当她想对自己近期驯养的动物们面授机宜试图寻几个玩伴时,却只收获了大片亲近而茫然的眼光。毫无惊喜——这些已经驯化了好几代的返祖生物智商一如既往低微到可以忽略不计,而她确信,自己前些天遇到的那只黄犬即便在异化生物中也是出类拔萃的聪明。
要是阿曜在就好了。小姑娘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着怀中不知为何精神恹恹的小猪仔生着细绒毛的脖颈,脑海中理所当然再次浮现大狗光秃秃的躯干与它临别时分明隐着泪光的回眸——那本该被淡忘的,因为某一时刻微不足道的寂寞,忽然就被赋予了特别的意义。
生来就端坐神龛的小姑娘并不了解那意味着什么。幸而作为悯恤世人的回报,她虽不幸生在这人情冷漠、危机四伏的末世,却难得被默许保留几分骄纵的权利——虽则黄犬不被允许进入基地,但在确认它对大家的希望所寄并无威胁,也与幸存者们艰难重建的秩序无关之后,这年幼的神女当然有权决定自己青睐哪个生灵。
老实说,再一次从基地里偷溜出来时,黑发女童并不指望能与大狗再次相遇。毕竟,即便从没出过外勤,她也知道前些天分别时,那些全副武装的基地守卫对一只实力并不强劲的感染种而言是怎样的威胁——远离威胁,这几乎是所有生物的本能,而他们分别时甚至没有机会约定再见。小姑娘娴熟地躲过基地守卫警戒的视线,正考虑要不要去上回同阿曜偶遇的地方碰碰运气,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眼熟的身影跌跌撞撞迅速接近。
阿曜?女童黑漆漆的眼眸一亮,粉雕玉琢的小脸上便忍不住带了三分笑意。总算她还记得自己此次“潜逃”暂且未竞全功,连忙将一根葱白的手指轻轻抵在唇上,对远远跑来的大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埃里克自然听从,于是本就没什么声息的步伐变得更加轻盈安静,看上去居然隐隐有几分孤狼猎食的风采。只不过这头“孤狼”的“猎物”实在傻得够呛,都已经被猎手一口叼起甩到了光秃秃的背上还不知道逃跑,反而笑眯眯地抱紧了猎手并不光滑的脖颈。
黄犬本不是以速度见长的生物,奔跑途中还要注意不闹出太大动静,速度就更加一言难尽;但小姑娘承认,迎面的凉风十分宜人;只是一路上细微的颠簸也因此令人难以忽视。
埃里克刚在黑发女童的指引下抄近路跑到上回游戏的沙地,就感觉背上一轻。埃里克愣了愣,有点儿失落地刹住了脚步。
“阿曜,趴下,爪子给我瞧瞧。”小姑娘声音娇软,语气倒是一点儿也不客气。黄犬听话地趴好,继而后知后觉今天的沙地格外“友善”——不仅没有某些危险的小生物出没,就连荒野常有的某些或尖锐或粗粝的杂物也不见了踪影,自己伤痕累累的四爪连同柔软的肚皮一同浅浅陷进松软洁净的细沙里,居然很是熨帖。
不,不只是沙地。实际上,一路跑来,除了避无可避的崎岖地形,他几乎没有任何细微处的困扰,以至于背上虽然多了个孩子的重量,却反倒比平常独自行走时轻松许多——就像从前姐姐在时,他自以为已成荫蔽,一切恶意与孤寂却总同他隔了一层,些许试探也不痛不痒;而他此后虽不得已独行于世,仍时时回想,时时感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