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很难令妹妹产生“敬畏”之类的情绪;自从听露西讲述了那位神秘人物的种种手段,她对“音乐天使”的存在也无法再报以希望。红伶小姐思及妹妹最近忽而安分的举止,不由带着几分忧虑几分欣慰旁敲侧击问起她近来的变化——既而得到少女一张神秘又自得的笑脸:“这是我对天使的承诺。”
而听取过她承诺的“天使”直到看着少女日益妩媚的面容,脑海里却越来越清晰地回忆起另一张对他以外所有人都冷淡守礼,稍有冒犯就会回以刻薄的面孔,才有所觉察。
“姐姐……”埃里克在五线谱上挥洒自如地绘出纪念曲的最后一个音符,转头迎向少女冷淡的目光,竟有些久违的胆怯。
“你写完啦?”头一句还是那样疏离的神情,待埃里克小心翼翼地点头确认后,那双黑眼睛里的神情陡然生动起来,“说实话,如果我现在背后生出一双翅膀,会不会很像玛德莱娜大教堂壁画里那些天使?”——公正无情,却又暗藏悲悯的审判天使。
“您不必羽翼的缀饰也是最仁慈慷慨的神灵——仅于我而言。”埃里克迂回地答道,神情瞬间轻松下来。在这首为纪念那位真正的姐姐而写的曲子创作渐入佳境时,他才后知后觉蜜萝正履行对他的承诺——扮演他原本的姐姐。
埃里克不知道是不是所有镜像在模仿方面都有如此惊人的天分与敬业精神;但他后期对着那个扮演时间越来越长,破绽越来越少……总之,越来越朝梦中梦里的情形靠拢的“姐姐”,一面欣喜若狂地哼唱记录,试图以音符拓印脑海里那个越来越清晰丰满的人影;一面又无法抑制地感到恐慌——既恐慌于自己对从前那位面目模糊的亲人随线谱蜿蜒渐渐复苏的复杂情感,又恐慌于蜜萝会否因为这天衣无缝的模仿,在纪念曲完成前再次被原本那位姐姐代替。
“可我还真想要一双翅膀……长出鱼尾前,我从不知道置身水底是何等安宁——如果再能有一双翅膀,那该多么快活呀。”但少女并未留意埃里克霸道自负的宣言;她摸了摸自己一片平滑的背脊,像是忽然被这个话题勾起了热情,难得热切地看向埃里克,那海妖特质日渐显著的声线不必刻意撒娇,就已令人很难抵抗,“埃里克,要不你试着送我一双翅膀?”
“算啦,看我现在的样子就知道,就算以后真长出了翅膀,大概也不是天使……说起来,我记得关于海妖的传说也有肋生双翼的?”不等埃里克回话,少女又一面说着话,一面将一只精致的银碟子递了过去,碟子里乘着一小叠同样精致的小薄饼,“吃点饼干垫一垫肚子再去洗澡,然后抓紧时间睡一觉,到剧院排练时间之前我再叫你。”
这可未必。男人回忆着自己关于某部歌剧表演的种种谋划,娴熟地接过乘着饼干的银碟,眼中一闪即逝势在必得的笑意。
埃里克同蜜萝重逢前虽然长年在歌剧院地下避世而居,却向来假托幽灵掌控着剧院的种种事务——这也正是他从前作为“西德尼”时毫不犹豫对蜜萝用“我的剧院”形容这金碧辉煌之处的底气所在。
而当雷米毫无所觉地将那熟悉的曲谱交回他手上,甚至带点见过世面的得意一再对两人申明“这是幽灵最新的作品。一定要慎重揣摩,表演时尤其不要像在街头卖艺那样随性发挥”时,不由感觉十分微妙,而蜜萝看上去已经快要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幽灵最新的作品?”雷米一走,蜜萝就毫不意外地凑到耳边,对他低声戏谑道,那又娇又软的尾音像个坏心眼儿的小姑娘,偏在男人敏感的耳道里缓步轻移,直挠得他心里一阵阵发痒。
埃里克尴尬地笑了笑——从他在歌剧院里弄出种种常理难以解释的动静起,这座剧院前后四位经理已经推出了不少所谓“幽灵的杰作”,但除了克莉丝汀第一次演主角的那场开幕小戏,也只有这回这曲谱让他特意跑了一趟放到了经理办公室的桌案上。
至于其余的冒名之作?在歌剧魅影动了两次雷霆之怒吼,原先的两位经理就不敢再拿那些除了商业价值毫无可取之处的庸俗之作败坏他的名声了。而目前替他打理剧院的两位经理,因为他最近一度忙于与蜜萝幽会,连同巴黎警署那头同样新上任不久的警长似乎都不那么服帖——是该找个时机统一警告一番了。埃里克摩挲着手中曲谱暗色的红封皮,理所当然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