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她觉得如果是真正的那位在这里,决不会无故抛弃甚至扼杀一个新生的生命。毕竟,那位当初可是以旧人类的身份大气地收养了作为新人类的她。为此,蜜萝甚至生出些浅浅的愧疚,为自己潜意识中居然把对末世老一辈人的普遍印象投射在那位身上。
蜜萝发现“那位”,黑发少女思绪顿了顿,决定以后就用那位在幻境中的法文名字“贝尔纳”指代幻境中的那位。
蜜萝发现贝尔纳目光沉沉地逼视着自己,却只平静地回视,手上生疏却温柔地轻轻晃荡,不动声色地配合一点点能力的安抚。于是前一秒还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家伙,下一秒就在少女怀里乖巧地安静下来。
事实上,自意识到新旧人类地位的鸿沟,或者说自渐渐了解自身能力的的价值之后,她对那位所谓的“畏惧”更多出于对长辈的孺慕敬爱,最近的不安也是出于对亲近长辈的担忧。要说单纯这类颠倒错乱的神情动作,蜜萝在末世时也算是见惯不怪了——在那些勉强撑过末世残酷变故的老一辈人中,言行举止比他此刻更癫狂诡异的比比皆是,像那位此前那样言行有度,不动如山的才是真正的珍稀品种。
而幻境中这位情绪古怪、心智脆弱的贝尔纳,还当不起她的敬畏孺慕。
“这是你的责任,贝尔纳。”少了婴儿的啼哭,房里彻底寂静下来,黑发少女的声音便显得格外清晰。她看向贝尔纳的目光依旧柔和,眼底甚至还残留一点往日的娇憨,但语气分明已不再是个亲近长辈的孩童了。
也是你的罪孽。蜜萝看向在自己怀里安睡的孩子,略一犹豫,到底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刚出生的孩子还没到睁眼的时候,白惨惨的皮肤与畸形的脸骨比起人类看上去更像是低等丧尸,但那并不容易讨人怜爱的小身躯里又确实搏动着一颗比绝大多数旧人类新生儿更加强健的心脏,更多属于人类的热血从那里流向全身,却只勉强维持他身上较常人略低的温度——与畸形的外貌一样,那是尸化病毒在胎中为这个孩子刻下的又一道伤痕。
是的,蜜萝看清这个孩子的全貌时,就几乎完全了解了贝尔纳情绪反常的源头。
相比因为种种不可预知的因素诞下畸形儿的父母,狠心牺牲胎儿做尸化病毒的载体拯救孕育者的“好丈夫”虽然要少得多,蜜萝倒也见过几回。只是,无论孕育者最后是生是死,作为牺牲品的胎儿几乎十死无生——她怀里这个就是唯一的例外。蜜萝猜测这也许是因为时代的变化使尸化病毒有所削弱,也许是这个孩子本身足够坚强,也许……他本该是个同你一样地位崇高的新人类,本该同你一样享受整个族群的爱戴,却因有个自私的父亲,而不得不在胎中就同尸化病毒抗争,即便挣扎着出世,也不得不因父辈的原罪负重前行。
蜜萝想起此前自己此前在罗姗娜身上感受到的那种微弱的精神波动,感到自己的心被这最后一种可能揪紧了一下。
她知道,按末世的规则,自己无权置喙贝尔纳的决定;她甚至也能料到,贝尔纳现在是在怎样的愧疚与杀机中来回摇摆——在挽救罗姗娜的生命这一主要目的已达成的情况下,贝尔纳与这个孩子之间所谓“血浓于水”的亲情大约也不完全是虚言。何况,一个死去的孩子与一个活着的灵魂所要背负的罪孽可不会重量相当——前者不过是偶尔午夜梦回时日渐淡薄的愧疚,后者却得日日承受良心与伦理的拷问,倘若那个孩子日日带着那罪孽的留痕与之同处一片屋檐。
说实话,到了这样的地步,蜜萝已经不敢再一厢情愿将这当做一场无害的幻梦了。但她轻轻摩挲着那个孩子安详的睡颜,终于真正任性了一回。
“叔,弟弟真可爱,我们给他做个小摇篮好不好?”她看向房间里唯一神情肃冷的大人,属于幼童的小脸蛋上又露出一个柔软无害的笑容,但那双黝黑的眼眸有意无意扫过大床上刚刚晋升为母亲,此刻与孩子同样安睡着的罗姗娜,眼底神情近乎威胁。
“好啊,漆古要自己画线稿吗?”贝尔纳眼底有一瞬间被岩浆般汹涌的愤怒充斥,蜜萝几乎已做好了随时动用能力“操纵意志”的准备。但他眼底很快又浮起微不可查的欣慰,最后,他又深深看了蜜萝怀里的孩子几眼,脸上一切狰狞的神色都转为蜜萝在这处幻境中初见他时的温和:“我们最好赶在罗姗娜醒来之前做完,这样还可以给她一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