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有程殊特意点的佛跳墙,慈宁宫中的小厨房准备了一整天,从挑选食材,到小火慢炖,又在炉子上温着,只等主子们要吃。
宫中的佛跳墙原料有十余种支队,鲍鱼、海参、鱼翅、鱼唇、干贝、鳖裙、鹿筋、鸡脯、花胶、瑶柱、火腿、猪肚、冬菇、冬笋等,这些原料煨在一坛,文火炖上个一天,既有共同的香味,又有各自的特色。
纪别曾经对这道菜有所耳闻,他不知程殊为何突然点了这个,但百闻不如一见,今日终于尝到时,只觉得此生所有吃过的珍馐都成了糟粕。他原本不是贪恋口腹之欲的人,但在尝过第一口后,也完全无法停下来。
程殊也是一样,即便贵为太后,这样奢侈的菜也不是常常能吃到,她倒是吃得比纪别还欢。程殊在遇到喜欢吃的东西时,表情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他的眉毛稍稍挑起,嘴抿起一点,仿佛在回味食物的味道。
这是程殊两辈子都有的习惯,可能连程殊自己都不知道,但纪别记得一清二楚。他心满意足地看着程殊用膳,还时不时说上一句:“多吃点,你真的太瘦了。”
如今梁朝时兴以瘦为美,尤其大户人家的小姐们,讲求的是弱柳扶风,甚至是弱不禁风。但因为身份尊贵,又要娴静,因此只能靠少吃来控制身材。甚至有那刚生产后的妇人,为了尽快恢复身材,每天仅靠一点水米度日。
“我生来就是这个身材,也不是刻意要这么瘦。”程殊这话若是让那些姑娘小姐们听到,怕是要气疯了。
纪别陪她吃完整顿饭,他屏退了所有宫人,亲自给程殊布菜。程殊确实吃的不少,纪别看着她的样子,也食欲大开。
虽然两人的关系在慈宁宫中已经不算是秘密,但毕竟在朝中尚未公开,程殊总是在为纪别打算,用过膳后就赶他走:“宫门要落锁了,你快出宫吧。”
纪别被程殊催着赶着颇有些无奈:“阿殊,我真的不能过夜?”
程殊眼睛一瞪:“自然不能,明日不是有大朝会?你还能从宫中直接上朝不成。”
“这有何不能?”纪别刚说一句话,就被程殊堵了回去:“让你出宫你就出宫,我们的关系天下皆知有什么好的。”
纪别一边感慨,程殊怎么记性这么好,一边默默往回走。他原先赁的院子已经在回乡之时退掉了,这个时辰又没处找宅子了,只能默默寻了家客栈住下。
他没打算亏待自己,找了家京中不错的客栈,离宫中也不远,客栈掌柜认出了他,笑容堆了一脸,快步迎了上来:“纪大人,您可是纪侍郎大人?”
纪别原本没想承认,但掌柜十分确定:“纪大人!真的是纪大人!”随后客栈中的小二、跑堂、杂役,还有打尖的客人们都围了上来,一人一句差点将纪别捧到天上去。
纪别一一应付了,恪守谦逊的要义,满口“不敢当,过誉了”,总算要了一间房住了进去。理所应当地,掌柜没要他的房费,还将他安排进了最好的客房,茶点像是不要钱一样地送来。
折腾了一通,纪别终于躺了下来,他回想起了今天和李宴的种种机锋。
今日的宫宴上,李宴对纪别的赞赏之情不加任何掩饰,将他吹嘘成了这场战争的第二号功臣,仅次于主将小楚将军,给他的封赏让人眼红。
李宴赐给他金银无数,还有一座三进的宅子,已经安排工部着手修建了。李宴还说要为他找大户人家的小姐赐婚,在他婉拒之后,李宴看向他的眼神带上了一些轻松。
纪别和程殊的关系,李宴一清二楚,但他反而乐见其成。纪别太像一把半出鞘的剑,剑锋已然逼人。似乎这世上没有纪别做不好的差事,从翰林院的讲学到兵部的督战,甚至逼着他上战场,他都能拿着刀枪像模像样的挥舞一番,若他是帝王,非文治武功不足以形容。
纪别懂得这些自然是因为他比别人多活了一辈子,首辅的经历虽然不长,但是足以让他学会站在顶端看政事,处理起任何事情都是游刃有余的。但李宴不知道这些,他只看到了纪别正在冉冉升起的样子,这让他在登基为帝的第一个瞬间就感受到了威胁。
提出赐婚是李宴的权宜之计,也是他的试探之举。若是纪别提出同哪个国公府或是侯府的小姐,甚至是同武将家的女儿结亲,李宴都会在心里高高挂起怀疑的警示。但纪别坚定地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