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邝露而言,此次是惊鸿初见;而于润玉而言,却是久别重逢。或许昔日的润玉还看不透那些女儿心事,但此番端坐于璇玑宫的,却是已然尝尽爱别离、怨憎会的天界之主。更何况世间情爱二字,本就是欲盖弥彰,掩藏不去的。润玉阖目倦道:“我不知你因何而来。若为修行,我却可点拨一二。‘达命之情者,不务知之所无奈何’,又或曰‘至仁无亲’,是以鼓盆而歌,此所谓‘太上忘情’。”
邝露身形微僵,指绞衣带,绸带将指尖勒得通红,慌乱中也不知在心尖打了多少个死结。她只觉得满腔滚炽爱意都好似被赤裸裸地剖白在润玉面前,心肝被拆了个干净,再没什么可遮掩,一时又羞又愧,嗫嚅着不肯说话。
——但那又能如何?自润玉入了她眼,此后她眼中便再未瞧见过别人。唇瓣发白,贝齿胡乱磕在一处,含糊着说不出半个语句。邝露霍然抬头与润玉对视,面色苍白,却执拗依旧。“‘水善利万物而不争’,邝露受教。”
“既如此。”润玉漠然道:“莫后悔。去当值罢。”
章十四 求娶
“殿下,喜事!”自被润玉道破身份,邝露也不再作掩饰,穿着青裙便在璇玑宫出入。旭凤慢她一步,那厢邝露已推开殿门,这边旭凤才迈过门槛,步如流星,飒沓而来。“润玉,父帝有旨。”
旭凤银铠轻振,光耀日月;但见他左臂开弓,掣出赤霄宝剑,又竖右掌于前胸,祭出天帝法旨,笑道:“穷奇现世,特准你将功赎罪。此番你同我到魔界走上一遭,拘得穷奇回笼,往日种种,父帝定不会再追究。”
“必是你向父帝求情了。”润玉微声低叹,收拢竹简往桌旁一堆,掸袍起身,含笑迎迓。邝露喜道:“殿下说的甚是,多亏火神殿下在陛下面前力荐,才有了让殿下一展手脚的机会。”
“兄弟之间,何必说这么多。”旭凤略过个中曲折,只字不提,只同润玉道:“我准备即刻动身。你可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我等你便是。”
“还有一桩要事。”润玉长身玉立,念及心上人,不自觉便软了心肠,眉宇开霁,“我还未来得及同她道别。”
旭凤福临心至,虽未细思,却断定润玉所说的当是锦觅无错。没来由心头一慌,他略一迟疑,屏退邝露,这才开口道:“润玉,有些人,非你可以企及。”旭凤闷声道:“栖梧宫,留梓池,先花神梓芬和父帝渊源极深,锦觅她。”
润玉只收敛笑意,觉得旭凤这般模样实在扎眼。昔日里,他便听过旭凤念过锦觅名字,心中只觉嫉妒;便是现在,明知二人交往不深,也只觉得似有根毒刺扎在胸膛,但凡旭凤和锦觅有了半点交集,便刮得心头肉生疼。“我知道的。”
“也罢。”旭凤见他明白个中利害,遂释然道:“那我在此等你。”
润玉也不愿多说,掐法念诀,施个缩地为寸的仙术,不过眨眼之间,已然入了水镜。虽是日日在璇玑宫看着,可真到花界中,竟是生出份惆怅忧虑,想来便是人间所说的“近乡人更怯”了。
“再高点,还能再高点!”可那盘旋于心间的那点子悲意,还未来得及细品,便被锦觅银铃般的笑声冲散了。润玉静默矗立着:他的觅儿正在旁人推搡下打着秋千,桃红绣鞋藏在留仙裙下时隐时现,每当秋千高高扬起时,她便欢喜得把一双绣鞋露出,小腿凌空打着摆儿,活像是在溪边濯足戏水;有时忍不住了,就肆意地哧哧笑出来,留下一串清脆快活的声响。
润玉却是怔了,在如此朗朗明艳之下,竟难免生出种自惭形秽之感,只欲转道回宫,先将玉冠理正再来晤见。却不想锦觅先一步看见他,欢喜道:“润玉仙,你被放出来了?”
也不待他回神,锦觅便如投林乳燕般往他身上扑去,半个身子都挂在润玉肩上。“润玉仙,好久不见,你可还吃得称心如意?”她素来好吃贪玩,只觉得这便是人生两件顶破天的大事,既是被禁足,自不好问候润玉玩得可否开心,只体贴问他吃食。这一问虽旁人听了,恐觉得奇怪;可锦觅自己觉来,却很是体贴小心了。
润玉托住锦觅纤腰,本欲将她妥帖放到地上,可入手软腻,又是他心之所系,竟一时舍不得松开掌指——好似火中取粟,便是烫手,却舍不得松开。只那厢老胡迈着八字步过来,润玉耳根泛红,这才匆匆松手将锦觅放开,作揖道:“小仙听闻水神在此,有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