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别啰嗦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黛玉一面说,一面亲手把身上的轻纱斗篷系好,便携了紫鹃出门了。
春末夏初的荣国府,处处一派新绿,满眼的生机盎然。院墙边一丛丛的蔷薇又开得正艳,引得无数蜂儿蝶儿竞相起舞。黛玉虽久未出门,眼下风光正相宜,可这会子却无心欣赏,只一路分花拂柳径直来到贾母的居所。
此时此刻,贾母确是病了,但咳症是小,心病是大。王夫人凤姐等媳妇婆子围了一屋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些无关痛痒的话,却无人敢提贾母心中的隐疾,直到黛玉携了紫鹃娉娉婷婷地进得屋来,才不约而同地止住话语,一脸惊诧地望向她。
黛玉大病初愈,面上又未施粉黛,越发显得小脸莹白瘦削,尖尖的下巴惹人怜爱。贾母一见黛玉进门,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就是满脸的嗔怪,一叠声地嗔她:“你这丫头,不是让你好好养病的吗,怎么又混跑来了?”
黛玉解了斗篷递给紫鹃,方含笑上前道:“劳外祖母挂念,黛玉的病已然大好了。”说完,又给贾母等人行完礼,被凤姐推到贾母跟前的矮凳上坐下细细打量贾母。毕竟是最疼爱自个儿的外祖母,又兼月余不见,外祖母竟比从前瘦了一圈,头上的银丝似乎也多了一许多,不觉心中伤感,滴下泪来,颤声道:“黛玉不孝,只顾自个儿养病,竟没来瞧外祖母一眼,外祖母可是怪黛玉了吧?”
贾母自打决心放弃黛玉改换宝钗做孙媳妇之时起,就日日深怀愧疚,此时乍见黛玉,仿佛见着了已逝的女儿贾敏一般,还未开口已然泪流不止。
凤姐等人见此情景,以为贾母定会趁此机会同黛玉挑明宝玉已订婚之事,忙互使了眼色,悄悄退了出去,只留祖孙二人泪眼相携久久不语。
身旁的鸳鸯唯恐老太太悲伤过度伤了身子,忙笑着打岔道:“老太太,林姑娘的病才好些,您老人家又来招她,没的再病了您又心疼,还是好好说说话吧!”说罢,忙捧了茶来给黛玉,自个儿方歪了身子替贾母轻轻捶着腿。
鸳鸯这一打岔,贾母和黛玉方止住悲声。贾母一边用帕子拭泪,一边暗中观察黛玉,见她自打进屋就一脸悲戚,并无丝毫怨恨之意,就料到她到此时尚不知宝玉订婚之事,于是暗下决心,趁机将其支出府去,以防宝玉成婚前节外生枝。
这边黛玉尚一无所知,犹自安慰道:“眼下正是春夏交汇之际,冷暖最是无常,外祖母不过是偶感风寒,只需好好调养几日便可大好了,外祖母尽管放宽心吧。”
贾母故作沉重地摇摇头道:“我年纪大了,最是不经折腾,有些病症表面瞧着无碍,却最是要命。何况我这几年身子不济,已许久不曾去庙里祈福上香了,怕是佛祖要怪罪了!”
黛玉忙道:“可是巧了,黛玉这次病得时日较以往长些,好歹熬过去了,正想着去寺里还愿呢,正好替外祖母诵经祈福,保佑外祖母福寿绵长。”
贾母甚为感动,又一把抓了她的手,哽咽道:“好丫头,不枉我疼你一场,你宝哥哥都不及你孝顺!”
黛玉也已许久未见宝玉,此时听见贾母提及不觉心神激荡,红着脸低下头去。旁边的鸳鸯在心内叹了口气,方接口道:“前儿府里请了一个算命先生来给老太太算命,说若是有人能给老太太诵经祈福,须得连诵七七四十九日方可灵验,哪怕少一日也是不成呢……”
“鸳鸯,休要胡说!”贾母沉下脸喝道,“玉丫头自个儿也是三灾八难的,哪有精力替我这老婆子诵那么久的经,就算需要连诵四十九日,也要我亲去才成……”
黛玉乍一听要诵那么久,一时也有些为难,毕竟她来这府里多年,从没有过姑娘家在寺里住这么久祈福的,毕竟寺里人员混杂,若是有个闪失怕也不好交代。
鸳鸯一看黛玉犹豫,忙进一步叹息道:“可惜这祈福须得跟老太太有血缘之亲才成,要不然,我倒是很愿意替老太太去呢。”
贾母皱眉摇头道:“哪个都不准去,咱们家的丫头们平日里宝贝似的养着,哪里受得了那个罪呢,横竖有我老婆子这副身子顶着,哪怕佛祖怪罪呢,我也得咬牙撑到这几个丫头都出门子方可!”说完,不觉抹起泪来。
黛玉听了这话,反倒不好再犹豫,忙道:“若真能为外祖母排忧解难,让佛祖保佑外祖母平安康泰,别说七七四十九日,就是立时叫黛玉剃了发去做姑子,黛玉也绝无半句怨言!再者,黛玉在屋里闷了这个把月,着实闷坏了,正想到外面去散散心,也好开阔些眼界,老太太可要依了黛玉这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