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风见邝露醒来,拱手作了个揖,抬起头来,已泣不成声:“上元仙子,师父他老人家,已经……身归天地了,还望仙子节哀制怒。”
“你说什么?外祖怎么了?”邝露一时恍在梦中,她隐隐猜到了答案,却不敢相信。
“师父临走前,只道此生对不起清夜仙子,惟愿上元仙子珍重自身,若寄情医道,不妨普度众生。”
外祖竟为了救她,仙逝了?
她本是来道别的,寿数不永,本就是她的宿命。外祖竟把对娘亲的所有愧疚都补偿给了她。
何其荒谬!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为了男女之情,而置孝悌于不顾,这本就是她最为唾弃之事。如今,她为护润玉渡劫,妄图逆天改命,竟害死了外祖。她,成为了自己最唾弃之人。
自古忠孝难两全。
邝露只觉得这一切都是个错误,从一开始就错了。
逆天改命的代价,为何不是自己!
情是什么?爱又是什么?为何只渡一人,不渡天下人?何谓小情小爱,何谓大慈大悲?
邝露想不明白,只觉心内剧痛,喷出一口血来,眼前模糊一片。
金光一闪,脑中轰轰作响,心痛欲死,心口似有一物要破膛而出。
邝露仰天长啸,啸声凄洌破云。护体仙气猛然膨胀,随脉激涌。水碧丝袍飞舞不息,青丝狂卷。原本淡漠的眉眼,此刻写满了大喜大悲。
直至一粒丹药落入她的掌心。
陨丹乃成。
这陨丹,竟是以自身为炉,泪为引,血作媒,炼制而成。
护他渡劫来此,竟是这样一个结局!她失去外祖,几欲癫狂,念及深爱她之人,外祖,少弦,皆离她而去。因少弦之死,自己与父亲形同陌路。机关算尽,上下求索,爱而不得,为他所恶。一时间,竟不知活在这世间还有何意义!
正想自毁元神了断,外祖之话言犹在耳:“珍重自身,寄情医道。”可是,外祖却没有告诉她,如何珍重自身?她本就是为他而来,如今他劫难已渡,她一身残躯,该往何处安身?
邝露赤红着眼睛,喘着粗气,仿佛有一只上古凶兽,在她的胸腔内奔走嘶嚎,要将她撕成碎片。握紧拳头,感到手中一物嵌入她的手掌,越握越紧,丝丝血迹渗出,汇成汩汩血流,她却感到一丝快意,仿佛这痛觉安抚了那头凶兽。
原来那陨丹竟被邝露生生嵌入她的掌心。陨丹入体,游走至心内,犹如一个牢笼,将那凶兽牢牢关起,再不敢放肆。
邝露心下一松,昏了过去。
巨龙巨龙你擦亮眼
此刻辰光正好,天帝脸上却阴云密布。
润玉轻袍缓带步入邝露的寝宫,随手在外设了结界,把一干人等全部挡在外面。屋内,魇兽正好眠。
润玉轻揉眉心,想把一切都理清楚。方才斗姆元君之言他听得很清楚,“她确是为护陛下渡劫而来,如今陛下劫难已渡,您二人羁绊已解。还望您能早日参悟,证得混元之境,福泽六界。”
听得此言,如五雷轰顶。
既是自己的劫数,她又如何能改?不过拼着一口气,一条命,看着他疯魔罢了。
左右,有她兜着。
自己,又对她做了什么?
把帝王心术那一套,全都用在她的身上。
润玉瞧见寝宫内衣架上那套水碧色的仙侍常服,仿佛是她端庄沉静的站在那里。以前日日见着都只道寻常,此刻却美得动人心魄。快步走了过去,凝视半晌,虚虚一揽,仿佛抱着她似的。衣服散发着草药的味道,让人只想沉醉其中。
“若有一日,陛下灵力散尽,那个时候,又有谁来心疼陛下?”
润玉神色一凛,想起邝露所言。
她日日亲手备下早膳灵丹,劝他吃下,原是为此。
拿眼细细梭巡了一圈,见地上有团纸,展开一看,是她的字迹,上书寥寥几字:“惟愿陛下一世长安”。前几个字本是工整魏碑,后面却变做狂草,笔走龙蛇,似有千钧,力透纸背。
纸上泪痕点点,墨迹斑斑。
润玉沉默半晌,将纸展了展,放在桌案上,拿镇纸压了。闭目垂首,双手支案,细细瞧去,那手竟微微颤抖,青筋暴露。
笔架上挂着的那串人鱼泪,微微晃动。
给她的,她都不要了。
魇兽睡醒无聊,过来扯了扯润玉的袍角。润玉低头瞧着这头如今胖墩墩的小兽,想起自锦觅苏醒后,自己再未与她同桌进膳,都是魇兽在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