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你之后,我不断在想、反复的想,这些发生在你身上的不幸,其实是可以避免……」艾伦深吸了口气,闭上眼仰头倚着墙,呢喃一般的继续说:「我分明是知道人口贩子的藏身处,却在父亲一句『乖乖待在家』时就退缩了,错失了带你脱离深渊的最好机会……」
她想笑又想哭,这样反差极大的情绪不包含对自身曾有过的苦痛生出一丝怨恨。
人生不正是如此?她在其中扮演着甚么、又意味着甚么?人们费尽心思去铺排未来的每一步,却是无数个岔路摆在眼前令人难以抉择。
冥冥之中,她与艾伦耶格尔的命运线在九岁那一年离得很近,近得几乎要交错,但最终结果,他们还是没有相见。
如果相见,又会碰上甚么样的情况?
不管如何,她知道──往昔之事,全都过去了。
艾伦在人生迈入尽头之际,终是躊躇在愧疚与悔恨,天真的将自己想象成无所不能、可以拯救身边所有人的傻子。
「我要庆幸你当时的决定,九岁的你能够做到甚么?难道为了救我,也沦为贩卖品或者惨死刀下吗?」
艾伦睁开眼,眼白交织着鲜红的血丝,曾经明亮的翡翠色瞳孔收缩、混浊不清,「今天忽然想起许多事,想到任何一个我抛弃的、无法拯救的人们……说这些话又有甚么用呢?我分明知道别无选择,为了获得最小损失,我就算破坏玛利亚之墙的城门,让巨人得以进入墙内分散注意力,我也要保留旧宅的地下室不受侵害。」
「耶格尔……」
他自嘲一笑,这一笑,勾起的弧度又或者干涩的嘶哑,使三笠见证了少年掩藏在斗智之下的沧桑。「将无辜的人弃若敝屣,然后再矫情的表达出忏悔,这就是我啊……我害怕,自己连最基本的人性都泯灭了。」
「事情没有标准的答案,因此我不能为你做出的抉择做出绝对性定论。」
她想,这个少年终将自身道德标准至于权宜之计前,然而责任、时代都不准许他如此,既然如此,就让他永远停留在此刻吧。
「艾伦,不必跟我道歉。这就是三笠阿克曼,要我做回过去的自己,我做不到。」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纠结甚么……不知道了。」
她走近床畔,低头看去那床上的少年一脸沮丧──她从没看过的挫败,竟是使她出现前所未有的怜惜与无措,是因为最后一次吗?知道了再没有机会望着少年朝气十足鼓舞士兵、那发自内心灿烂暖心的笑容也将随着他离开、而隐约之中紧密联系着,好似前一世牵绊至深化不开的结,嵌入了血肉。她记得自己最初对于艾伦的好奇与向往,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着彼此去关怀去关注,就像没有血缘的家人。
真是个奇妙的比喻,但是意外贴切。
「你未能做到的,我和利威尔会为你办到。」她牵住垂在床边的手,微冷、汗水的湿凉,手背到手腕上,脉络分明的血管鼓动着,是吃力的从心脏打出血液,悠缓漫长直至指尖末端──少年的生命力以肉眼可见速度消逝。
总以为自己少有而奢侈的关怀都献给了利威尔,如今竟然也为了他人流泪──泪水打在手背上,滑过手背上的纹理,掉落棉被上,透入其中。
……
艾伦究竟何时离开的,只有佩托拉知道,不过她在艾伦的病房内闷不吭声的,坐在艾伦的床畔、视线望向虚无的一点,似在发呆,用拙劣的谎言欺骗自己对方已经睡去。
这个家喻户晓、令人景仰的少年英雄因施打的药剂生出排斥而缠绵在病榻上约有一周的时间,离开时,确实,有几分安稳入睡的姿态。
死亡时的面容枯槁、瘦骨嶙峋使熟人几乎无法以印象中的艾伦耶格尔重迭。
不管贫富与贵贱,无人可以避免死亡降临,也无法带走更多财富,用火烧掉后,遗留的就是那一丁点焦黑骨灰,与其他牺牲的士兵共同混杂着,无法辨别。
如果说死亡就是命运的终点站,是必然是相同结局,那么至少让自己仓促短暂的一生丰富、活耀些。带着这样的憧憬,艾伦耶格尔义无反顾奉献了短暂的后半生。
不管是因为慌乱时期,还是因为军团的习惯,艾伦都不可能得到一个葬礼,不过他曾经带给人类的轨迹依旧遗留在时空的某一片段,深植在所有人心中。
焚烧尸体的那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除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莎夏好说歹说被劝回屋内休息,还来了一位稀客,据传她和艾尔文团长有过一段过节,好几年没有踏入军团总部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