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露陪他走过洞庭湖的水路,而此刻只有他自己。
他总以为来日方长,岂知早已去日无多。
答案呼之欲出。不论他敢不敢承认。
润玉猛然惊醒,飞奔至临渊台。
临渊台,天界极寒至高之地,天风刮骨。
台下浓烟雾障,深不见底。
曾经多少亡灵成就了荼姚的至尊之位,而今她亦成了这累累白骨中的一员,他总说天道轮回天理昭彰,事到如今他又有什么资格说荼姚,这高台之下又有多少生灵为他铺平了从夜神大殿到天帝陛下的王途。
从至亲的血到仇人的血,润玉的双手早被鲜血染红。
“母神,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的死掉,我要让你活着,好好尝尝这丧夫丧子的滋味,看着我这个大逆不道的逆子,如何一统天界,万世升平”。这是润玉最后对荼姚说的话。
而最后一次荼姚对他说的,是锦觅带着玄穹之光探视她,润玉隐在她们不远处,锦觅离开后荼姚叫住了他,当时荼姚站在临渊台上举目仍有睥睨天下的傲气,看向他时却平静的如昆仑山巅千年不化的玄冰:“丧母之仇,灭族之恨,润玉,都还不够”她甚至还对他笑了笑,依稀间的轻言细语是只有对待旭凤时才有的温柔慈爱:“一无所有?绝望的滋味你让我尝过了,可你未必比我更懂,润玉,我会带走你最珍贵的东西,让你完全了解,什么才是真正的绝望”。荼姚本性刻毒,对杀父杀子的仇人下这样的诅咒再正常不过。
最珍贵的东西,润玉一直以为她说的是锦觅。
“母神,你究竟做了什么?”。
痛,心痛,肝痛,脾痛,肺痛,肾痛,五脏六腑无处不痛,原来,痛到极处,真的连头发丝都会痛。
第 6 章
(十)
东胜神州
真如元君与斗母元君同出一门,六界掌故中唯一脱离夫家列传独述,除了因为真如元君仙法精深,也因真如元君的父亲出自佛祖座下大鹏金翅鸟一族,在须弥山中地位超然,润玉理好衣冠朝看门童子递上拜帖。
穿过花门长廊,半空中木鱼潇清,童子引润玉至一处小佛堂中,真如元君在珠帘后礼佛。
润玉于帘外施礼,就地拜道:“真如元君在上,小神润玉这厢,有礼了”。
真如元君停下手中犍稚,缓缓道:“天帝陛下何故行此大礼”。
“行礼所当行,元君受得起”。
腕轻挥,一卷文书从帘内推向润玉面前,文书缓缓展开,玉笔自跃上半空,笔尖带墨,真如元君道:“本与陛下无关,只是当时送去的婚书受了佛祖祝颂,陛下即来,请在释婚书上签个名也算是此事有了了结”。
“润玉不能签”。
“为何不能签?”
润玉再叩,不答。
真如元君从珠帘后走出:“听闻陛下的辩才在六界中难逢敌手,本君面前,何故无言”。
润玉起身,于真如元君如炬目光中坦诚相迎:“润玉有惑,请元君赐教”。
“邝露为何入归墟?”。
“邝露犯下杀戒污浊神元,非归墟水不能濯净”。
“此为何物?”润玉摊开掌心,细短如睫毛的小截玄铁之物上一端似鱼钩微弯,他曾在掌心施以千金之力,也用冰火炼化过,走过一遭老君的八卦炉里却依然完好如初。
真如元君看了一眼:“寰谛凤翎的鸟喙”。
许久之后,润玉听着自己的声音又好似不是自己的声音来自很遥远的地方:“荼姚对邝露施了惊魂术”。所谓惊魂,是深陷心底最恐惧的时刻,重复上演痛苦残忍的经历,日复一日消磨人的精力和希望,最后在绝望和愧疚中崩溃。然而她在他身边,离得那样近,却掩藏的那样好以致他从未能觉察。
“她对邝露说,上元仙子必将成为第二个临渊台上的天后”。
润玉脸色乍如死过一般惨白。
“陛下杀人,用禁术,修复陨丹”。
每一句每一字,如锺磬击耳,如长鞭抽体,润玉都听得清楚。
“邝露有样学样,也杀人,用禁术,饮忘川水”真如元君静静道来,如一场佛事之后与众僧之中合掌轻诵的如是我闻,竟没有半分怨怼和责怪。
不因他是天帝,只因他是众生。
‘我是璇玑宫的邝露,也是太巳府的邝露’。她初来时是怎样一张朝气蓬勃的笑颜。璇玑宫和太巳府,将当时两个门庭高低相差如此悬殊的府邸理所当然的连在一起,都是骄傲一般的向别人介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