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埃美尔无意提起,她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费兰竟与他有着亲缘关系。
也只有在那时候,她方能窥探到提努维安完全不像表面般对周遭漠不关心。
“作为父亲的你,看着儿子长成了如故国土地上的一株高壮的山毛榉,然后为保卫新的王国折枝,此际心里是不是会有难得的自豪?”
精灵不单目力极佳,耳力亦是人类所难企及的,即使这番自言自语眨眼便支离破碎。可是提努维安并没有要向她投来注视的迹象,她也不期待能得到他的回答。
“明天你会留下?”
路玲面露错愕,“加尔多?”
一身银袍的高瘦精灵微微一笑,“你一过来,我就在留意你了。”
她略感不好意思地错开跟他的对望。
加尔多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路玲想了想,举目环顾了四周一圈,不出意料,赛尔贝斯老早等着她看过去。
多半是那家伙透露的吧。
她没有避讳,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费兰和战友们立冢时,我想在场。”
由她口中确认,加尔多似乎没太意外,静默了片刻,依旧莞尔地点点头:“你很有勇气。”
反倒是路玲听到他这样评价自己,有些愣住。
她伸手摸摸镌刻了腾格瓦文的匕首剑柄,那么久那么久过去了,当她的指尖碰到这串字体拼凑成的精灵名,记忆还是如在地牢乍见生机时一样,所有情绪凝止在那抹温和爽朗却不失认真的身影之上。那一缕最初的曙光。
“是他们给我勇气。”
加尔多接着跟她聊了一下灰港的现况。自最后同盟之战落幕,中土上萌生去意的精灵越来越多,近百年间,加尔多更是每年春天都能目睹一艘满客的白船沿笔直航道启航。其间赛尔贝斯偶尔淡然地朝这边投来一眼,又漫不经心地调开目光,后来离开了一次,但没多久便返了回来。
菲恩留在隐密林间主持清理战场她是知道的。洛斯迪尔则仍在褐地处理相似的局面,估计到仲夏日还回不来一趟,那最快只能是星光节前。事实上,索伦在东方勾结到的盟军尚有十几万的规模在南下路上,亏得初守精灵和并没有受黑暗腐化的东部族群携手,浴血将他们死死抵挡在外,否则纵使至尊魔戒成功被毁,这边的自由联军同样难逃灭顶之灾。
然而是东海的初守精灵领地也好,依雾山而立的智精灵都城也罢,最终依然在这座大陆上生息兴盛的都将是人类。精灵的时代已然歇微,唯有隐蔽于大绿林中的林地王国可以为舍不下这片土地的亲族提供稍微长久的温存,仿佛他们再晚些西渡也没什么要紧。
那么这幅安稳图景背后的维持者呢?是不是但凡他国境内还有子民未前往灰港,他就会继续守在这个益发耗损他身心的世界中?
待路玲回过神,发现自己真的听了葛拉德的话,寻路到了瑟兰迪尔的营帐前。
要是他歇下了还好,偏偏帐内犹留有灯火。
瑟兰迪尔说不定已经知道她过来了,现在折返反而让他生疑。
去看一眼吧。
在帐前站岗的侍卫已是半醉,可对来人依旧十分警醒,只不过见了是她,才没出言询问。这令她对心中的猜测多了一分肯定。
岂料越过中间的帐帘,入眼却是一个伏睡在案的国王。
路玲霎时不知是进是退。
身体却再次脱离她的控制,眼看着那张几案转眼一步之遥,那副颀长的身躯顷刻近在咫尺,她就是没办法停下不断迈前的双腿。
她又不是哈比人,都接近到这种程度,瑟兰迪尔还没有所反应,说明他的确是睡着了。
能够令嗜酒的林地国王酩酊大醉,灌下他肚子的可不会只是浓醇的葡萄酒。路玲记得呈上宴席的还有麦酒跟蜜露酒……莫不是斯林德他们喝高了毫无畏惧,敢什么混调出来的酒都递给瑟兰迪尔?
相识以来,她真的没见识过他在这类场合上被放倒。
只除了那一个像好几辈子以前的平安夜里。
她给他调了一杯又一杯的鸡尾酒,而他一无所知照单全收。结果,她有幸一窥那位冰冷带刺的精灵王因醉意发热殷红的睡颜。
恍惚与这一刻重叠。
下去了的酒劲悄无声息翻滚上来。
她痴痴看了又看,不禁张开手,想要描摹他的眉目如画。这样一个精灵,这样一个刹那,是独独属于她的,哪怕这是偷来的,哪怕她的指腹终究不能够到他威严倨傲的眉骨,不管她多有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