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番阔别的博物馆之旅的重头戏,位于连接一号厅的厅门前。
若干栏杆座拉出的隔离带包围着一副庞然的古生物骨架。
雄伟、高贵、令人油然生畏。
但又带着早已灭绝的悲凉,喻示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若不是从册子得知有大角鹿的化石展出,路玲可能早退回了邮件,而不会把它留在书房一直到昨夜,致使情感作了今天行动的主导。
很难想象她曾经抚摩这具骸骨的族群的皮毛,目睹牠们在自己面前悠闲进食、休憩、奔逐嬉戏,那些记忆虚渺得像一瞬即逝的错觉,却又真真切切留下过温实的触感。
无名的怜意让她不自已抬起手,想要重温回忆里的画面。突然,她似有所感地抽回手臂,转过头。
“瑟兰迪尔……”她脱口道。
瑟兰迪尔对路玲的反应一点都不意外。他的视线除了在她喊出自己名字时与她微微交触,便专注落在这副鹿骨之上。
末了,还是路玲打破僵硬的气氛,在展厅闲静的环境下低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这个话题难以启齿,很傻、也很糟。可她此际千头万绪,特别是在疑问出口后,记起两人上次争执情景的她没有再多的勇气示意撤回问题。
“是风和飞鸟告诉我,你出门了。”
气氛重归沉寂。
良久。“它们还跟着我到这?”
瑟兰迪尔更正:“我在你的书房看到了博物馆的门票。”
将他送进铺好床被的书房,早早回寝室盖被子的路玲本以为自己一定会辗转难眠,结果大概是她这一晚太心累,也发泄得太狠了,头一沾枕头,没两分钟眼皮便沉沉阖上。待转醒,下楼,方察觉由书房到客厅再没有瑟兰迪尔活动的声息,虽然只要精灵愿意,昔日的他们从来可以过境无痕。她到玄关,确认屋门是反锁着的,好像一整夜都只有她在这公寓里一样。
他什么时候回去的?她发现自己无法按下落寞的心绪,如此想道。
这回,仿佛轮到瑟兰迪尔不适应她的静默。他薄唇翕动:“提汀妮丝。”
路玲一个激灵,猛地回到现实,“请别那么叫我……”
瑟兰迪尔没有在意她的反对,只径自说:“那是何时纹上去的。”
她一愣,没有多想就答道:“一个多礼拜前。”
瑟兰迪尔蹙起眉,“那是?”
“对,你的受孕日。”
路玲忽而觉得,她可以允许自己追忆第一次仰望林地国王骑驭大角鹿、第一次模仿重栏王子给幼鹿梳毛、第一次凝视鹿角之裔依偎鹿王安睡,可就是不能忍受和同一个精灵在这堆巨鹿的白骨前呆立下去。
当她一声不响地提步,即将转进拐角通过一、二号厅之间的大门,远远地,一道甜美的声音传来。
“艾利安!”
路玲顿住了身形,悄悄返身探视。一个剪了一头俏丽黑短发、有着混血儿特征的女生站定在那名导览员跟前。
“愿为你服务,莉莉小姐。”
原来刚才的女游客在路玲和瑟兰迪尔对话期间,往大中庭方向离开了展厅。
女生却皱了皱鼻子,“我说过,你要叫我‘莉莉’。”说完,未等导览员回应,她已兀自伸出一根食指,羞涩又大胆地勾住他垂落身侧的尾指。
艾利安似乎怔了怔,温和的眼神顷刻间浮起无奈。他轻轻抽出手指,张望了一遍寥寥客人在认真观览展品的大厅,然后低头,迅速回握了那只小手一下。
路玲看到,女生脸上霎时乐开了花。
为免待会被瞧见,她赶紧屏息凝神消失在厅门外。
踏进一号厅,眼前恍惚由薄暮黄昏一下跳转至白日初升。
同样是红木与橡木铺装的地板,古典式立柱直入天顶,这座长廊形的展厅却俨然是另一个时空。阳光从右侧的楼台窗棂斜斜打落,流泻两旁沿边延伸的玻璃门书架,反射在三组对应摆放的展柜玻璃上,使这个原先为储存乔治三世的超过六万本藏书开辟的展室不单看上去明媚亮堂,更平添了一种别样的宁谧。
她上几次来得晚,每逢步入一号厅,目之所及不是附近的居民、按城市指南到此打卡的游客,便是想要在阅览室外找到论文参考资料的研究生和学者。说不上人满为患,但绝对不会像现在,纵然看上去空落冷清,房间也还是给人一份被什么填满的充实。